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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习作《暗哑之光》开头

(2012-02-26 08:41:18)
标签:

杂谈

分类: 小说或者有关小说

立此存照,期盼《暗哑之光》早日见光……

暗哑之光

周海亮

 

  每逢领工资的日子,云霞就感觉自己成了乞丐。

  她站在操场上,看孩子们陆续走进校长室。孩子们多有父母陪伴,在云霞看来,那些农民全都一个模样。农民的模样并非他们粗俗的穿着、粗短的身子和粗糙的两手,而是他们的表情——那样的卑微的目光,那样的呆滞的神色。

  云霞绝非瞧不起农民。她也是农民。丈夫也是。丈夫也有卑微的目光和呆滞的神色。嫁给丈夫是她的悲剧,可怕的是她早已接受了这悲剧,不再试图改变。

  学校隐在大山,几栋低矮的土屋和一个小操场构成它的全部。学校隐在村子里,村子由更多低矮的土屋和土屋前后的枣槐杨柳构成。村子叫做枣花岘,三四百户人家散落山坳,此家与彼家,相距甚远。云霞生在村子,长在村子,成家在村子,工作在村子。如果,代课教师也算工作的话。

  云霞在操场上足足站了一个上午。她本可以下午再来,星期天,她和孩子们都不必上课。可是今天是何洲镇大集,丈夫说,他想去集上称半斤干烟叶,再买两桶红油漆。还是结婚时刷过一次门窗,现在不仔细看,很难从门窗上找到哪怕一丝红色的痕迹。结婚到现在,整整十六年。生命在大山里消耗,在锅碗瓢盆间消耗,在三尺讲台上消耗。如果,那也算三尺讲台的话。

  云霞不知道这个月她能领多少钱,因为她不知道又会有几个孩子选择去二班。其实孩子们不会选择,让他们选择的,是吴校长,是汤佩佩,是他们的父母。学校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每个年级只有一班和二班,每个班只有三十多名学生。学校由吴校长说了算,很多家长说,学校就是吴校长的。

  学校就是吴校长的。假如学校是一个王国,吴校长就是这个王国的国王。国王管着一百二十多名脏兮兮的学生,她,汤佩佩,田小爱,大壮,以及国王自己。

  二十年以前,云霞高中毕业,回到枣花岘。枣花岘的姑娘几乎全都选择了外出打工,除了她——她也曾想外出打工,可是最终,她留了下来。

  因为学校。因为吴校长。

  那时学校刚刚建好,那时吴校长还很年轻。修建校舍的时候,她常常跑去看,为村子能有一所学校感到无比自豪。之前,附近山村的孩子想上学,必须去十五公里以外的后泊村,那里有一所完全小学,师资力量雄厚。孩子们起早贪黑,仍然将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消耗到山路上。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一个孩子在上学途中被捕狐夹咬折了小腿。办一所学校并不容易,哪怕一所只有一二年级的小学。枣花岘的村干部拉上桃花岘、梨花岘、杏花岘、棉花岘、菱花岘和槐花岘的村干部去镇上化缘,镇上的干部再拉上一群身着破衣烂衫的孩子去县里化缘,历时整整两年,终有了修建学校的第一笔钱。学校破土动工那天,几个村的村干部集体跪倒在湿漉漉的村路上,鼻涕眼泪,抹了一脸。

  学校取名“十一村小学”,意即有十一个村的孩子要去那里读完一年级和二年级。那时云霞与“十一村小学”没有半点关系——她既没有做代课老师的心思,吴校长也没有请她做代课老师的打算。吴校长最初的想法,他请来的老师,起码得大学专科。可是四个月过去,吴校长仍然光杆司令,他便有些饥不择食了。吴校长找到云霞,说知道你刚刚高中毕业,家又在本村,不妨试试当老师。云霞说我哪敢当老师?吴校长说,小学一二年级的数学,很简单。云霞说再简单我也不敢。吴校长说,12乘以12,你认为应该等于多少?云霞说,114吧。吴校长说,所以嘛云霞,你被录取了。

  后来云霞想,其实,让她走上讲台的并非吴校长,而是她自己。她不想像父辈那样被困田间地头,不想像姐姐那样随便嫁一个农民,不想让自己变成那些既普通又可怜的农妇。她喜欢轻松的工作,体面的职业。如果,代课老师也算体面的职业的话。

  然而她还是嫁给了农民,成为了农妇。现实锋利得如同刀子,一点一点将她切割。比疼痛更可怕的是,随着岁月的渐渐逝去,她竟然不再感觉疼痛。

  吴校长教语文,云霞教数学,后来了大壮,负责音乐、美术、体育和劳动,学校终有了学校的样子和规模。那时云霞开始感觉离不开学校了。教山里的穷孩子识数、运算,让他们带着从她这里学到的知识去后泊村读完小,去柳庄读初中,去何洲镇读高中,甚至去更远的城市读大学,云霞想,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加美妙的事情吗?

  那时她并不理解,人生两大悲剧,一是万念俱灰,一是踌躇满志。那时她踌躇满志,现在她万念俱灰——她的人生,悲剧相伴。

  最初两年,云霞的工资是一百块钱。一百块钱只是数字,数字累加到年底,云霞拿到十二张写着一百块钱的白条。云霞将白条给父亲看,父亲咧咧嘴,说,嗬,真不少。云霞说可是它只是白条。父亲再咧咧嘴,说,嗬,公家不会赖你这点钱。——父亲将村部以外的所有部门都当成“公家”,将种地以外的所有职业都当成“吃公饭”,父亲说云霞吃上了公饭,嗬,三年高中真他奶奶的腿的没有白念。

  父亲的话在两个月以后得到灵验。那天云霞去镇上,将一沓白条变成她的第一笔工资。工资共计一千二百块钱,云霞揣着这笔钱,手心出汗,心跳如鼓。她再一次看到了她的价值——除了教书育人以外的价值——一千二百块钱便是价值最直接最根本最纯粹最奇妙的体现。

  只是,云霞还得住土屋,睡土炕,还得与父母下地干活。放学后,当她夹着备课本和作业本走出校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险峻的大山和崎岖的山路。她心里难受。她仍然是农民。

  她发誓她真的不讨厌农民。她爱农民。可是她不想当农民。

  嫁给农民,是一个意外。她疼他,她感激他,她照顾他,可是她并不爱他。很多时,她说服自己去爱她,可是她总是失败。后来她想,不爱就不爱吧!这世上,又有多少夫妻在真心相爱?婚姻与爱情无关,几乎所有的爱情都是虚假的。即使看似真实,即使夫妻双方都以为爱着对方,也是虚假的。爱情会被平淡欺骗,亦会被激情欺骗;会被贫穷欺骗,亦会被富足欺骗;会被回忆欺骗,亦会被幻想欺骗;会被对方欺骗,亦会被自己欺骗。爱情是虚假的,世界上,唯一加一等于二无比真实。

  云霞在中午时分走进校长室,那时候,最后一个孩子刚刚离开。吴校长手捧一个硕大无朋的罐头瓶,罐头瓶里,粉红色的枸杞又大又胖。他的对面坐着汤佩佩,汤佩佩勾着嘴角,似笑非笑。云霞讨厌汤佩佩这种表情,她认为这是对她的嘲弄和侮辱。

  操场上她只顾盯着孩子,却忽略了家长。一个叫做翠兰的农妇并没有走。她是蛋蛋的母亲。她的屁股蛋和脸蛋一样大。双蛋齐大,所以她的儿子叫做蛋蛋。

  我没有钱。翠兰看看吴校长,看看云霞,再看看吴校长,你知道,孩他爹死了三年……

  二十块钱凑不出来?吴校长皱皱眉,喝一口枸杞水,说,云霞也不容易。

  可是我真的没有钱。翠兰说,上个月的二十块钱,还是我卖了粮食……

  凑凑吧!吴校长说,这么大一个枣花岘,二十块钱总能借出来。

  要不我再卖点粮食吧。翠兰说,卖点粮食,把钱凑给你们。要不我上哪去弄钱?你们总是要钱……

  什么叫我们总是要钱?吴校长放下罐头瓶,不满地说,镇里和村里都不管我们了,你让我们怎么办?我还好,公办,有工资,云霞老师怎么办?小爱老师和大壮老师怎么办?佩佩老师怎么办?要不取消数学课?要不学校散伙?要不还让孩子去后泊村念书?不怕被狼吃了?

  翠兰低了眼,嘀咕一句,吴校长没听清,问,你说什么?翠兰说,要不别让蛋蛋念书了。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云霞老师和佩佩老师就念了那么多书……

  你刚才说,卖粮食?田小爱插嘴道。

  只能卖粮食。

  粮食卖了,你和蛋蛋吃什么?云霞问她。

  借粮食吃。翠兰说,借不到钱,还能借到粮食。村里人总不能眼睁睁看我们饿死。

  钱先欠着吧!云霞坐下来,给自己倒一杯水。以后有了,再给。

  吴校长和汤佩佩,一起愣住了。倒是翠兰表情自然,似乎她对这样的结果早已胸有成竹。

  谢过云霞,翠兰心满意足地离开。然未及云霞端起水杯,吴校长就铁了脸色。

  这怎么行?他说,知道你是好心,好心也不能开这个先例。

  她是欠我的钱,不是欠学校的钱。云霞冷冷地说。

  那也不能开这个先例。吴校长说,如果家长们纷纷效仿,咱们的学校就真的就不用办了。学校散伙,你、小爱、大壮和佩佩就当不成老师了。

  云霞看看汤佩佩,汤佩佩嘴角轻轻抽动。

  不是我心狠,更不是我瞎猜,翠兰肯定是故意的。吴校长说,凭她那点伎俩,也就能骗骗咱们这些善良的人。明摆的事情,就算她拿不出钱,咱们也不能把蛋蛋轰出教室。是不是?以前翠兰在村里就常做这些缺德事情:邻居的母鸡跑进她家院子,她就关上柴门,等母鸡下完蛋再放它走;她在河边遇到鸭子,肯定会捏住鸭脖子,直把鸭子憋出屎,憋出蛋。双蛋齐下,所以她儿子叫做蛋蛋。最可气的一次,她打完酱油,回家倒出半瓶,灌上尿——因为尿的颜色更接近酱油——再提回去,要退,硬说不仅分量不够,还有一股子臊味……

  云霞苦笑着摇头。我的工资,多少?她问吴校长。声音越说越低,表情也有了羞色,似乎领工资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

  六百块。吴校长说,本来是六百二的,你让翠兰赖掉二十块……

  又有三个学生想去二班?

  没有办法啊。吴校长说,刚才家长翻看了期中考试试卷,一班的成绩……

  云霞看看汤佩佩,意味深长地说,再这样下去,我看二班的教室快装不下了。

  吴校长说,所以嘛云霞,你得努力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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