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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与苦难
坐在车上,接到信息:秦怡的儿子过世了。一时间,呆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秦怡能够坦然地面对死亡,她的墓志铭应该是这样的:
“造物主让她美丽也让她痛苦。”
按照秦怡的家谱,她原该穿碎花洋布旗袍,襟前别一朵栀子花,在上海的弄堂里做嫂嫂的。可偏在春梦的年纪读了托尔斯泰和罗曼·罗兰,居然还挤在大戏院里看了雷马克的《西线无故事》。
青春的生命,渴望的是消耗、动荡和战争,是狂欢和节日,像《家》里的觉慧,没有特别的人生目的,只觉得一味的想喊,想狂奔,想离开,只要做一只鸟,去哪里是不计较的。
1938年,16岁的秦怡逃到了武汉。顺理成章地想去,她的父母当时一定是急疯过几回的。
剪去长发,扎上绑腿,秦怡出落成一个小兵。是女孩,且面目姣好,七转八转,就成了艺人,演起了文明戏。
按一般说法,演艺圈里是比较容易滋养感情的。
才19岁,懵懵懂懂,秦怡产下了一个女婴,小得像一只猫仔。那时战火连天,国难当头,山河破碎,何来的个人前途?照旧年青的丈夫只晓得喝酒、牢骚、宣泄,不懂得在空袭警报中把妻儿紧搂在怀抱中。
春去秋来,其中几多罹难,未语泪先流。但是演戏的梦想还没有实现。
重庆的夏夜,从来没有凉爽的风。秦怡躺在床上,听着钟在打点,她思量着如何离开这里。但是离去,就必须割舍女儿。拿一句台词在这里做注脚,那便是:“成长真是惨烈啊!”
还是走了。一步一回头的走。
长话短说,一晃又是几年,所有的坎坎坷坷掺和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浓得要溢出来的颜色,这颜色染在秦怡脸上,楚楚照人,犹如新春的剪纸,凡是经过的人,都停了脚,多看几眼。
在与赵丹同拍《遥远的爱》时,秦怡已然成了电影明星。
24岁的时候,秦怡与三十年代的影帝金焰拍拖。他们很少约会,约了也只是看看电影,有过信物的,是金焰雕刻的一只木帆,后来丢失了。秦怡遗憾的不得了。
他们在香港结婚。新婚夜,虽然没有红盖头,可新娘的百感交集一分也不减的。
天不遂人愿。那晚金焰大醉,呕吐不止。这以后,伤害不断出现,秦怡的佳片也不断出现:《摩雅泰》、《女蓝五号》、《铁道游击队》、《青春之歌》、《早春二月》。秦怡在艺术上充分表现,受人尊敬,但她仍不能忘怀她早年的向往。她知道受苦的灵魂是没有声音的。不是她甘愿,是她懂得接受。她调和着她的五味情感,她作出了与生活讲和、与痛苦相伴的姿态。
文革中,秦怡和金焰自然受到冲击。儿子太小,害怕,突然的,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成了秦怡永远的孩子。
孩子离不开人,有时秦怡遇到不能推诿的会议,就得带上孩子。住在宾馆里,孩子半夜尿湿,秦怡洗啊擦啊,尽力遮掩,忙到半夜。其实可以请服务员来帮忙的,但是秦怡不愿意。为了孩子和自己的尊严,她宁愿自己多一些辛苦。
一次吃饭,秦怡挑了几块点心包好,说,这是小弟(儿子)喜欢吃的。
经常的,儿子冷不丁推开秦怡的房门,清清爽爽的说:“妈,你在啊。”讲完折回身,又睡了。
儿子习惯与母亲在一起了。
儿子发病,会得打人,十分的暴力。秦怡一边捂住脸,一边的喊:“不要打脸呀!脸打坏了,妈妈就不可以拍戏了!”
儿子居然懂,立即住了手。
秦怡几次说,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大约就是小弟了。
秦怡希望自己长寿,因为她要陪着儿子。
秦怡的记忆里,是那个还没有得病的儿子。她牵了儿子的手去衡山公园画画。儿子画了玉兰树,画了玉兰树上一只小鸟。
做母亲,是秦怡的一个信念。如今,儿子剥夺了这个信念。从今往后,秦怡没有“小弟”好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