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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选“写你麻痹滚去玩”的人最多哈哈哈,第二个是山东考题。说到做到,写一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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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脚下有座名不见经传的东山书院,书院里头有位名不见经传的林先生,林先生手下有位名不见经传的学生,也就是区区在下。
在下是林先生的三徒弟,在五个是兄弟里正好排在中间。
我的大师兄是宗室有名的纨绔,二师兄是破落勋贵家的庶子,四师弟是江洋大盗的私生子,五师弟是一穷二白的寒门子弟。至于我,不过是书香门第里一个要被经义逼疯的傻书生。
我们哥五个在初春山花乍绽之际上山拜师,在孔夫子像跟前跪下去时听到书院管事踢踢踏踏地走来走去,他跟各个先生窃窃私语,我年纪轻耳聪目明,知晓他在跟先生们分说学生的家世……却唯独绕过了林先生,走到他身边,只谈了气。
我因为这口气思忖了很久,满脑子都是“有教无类”的大义,心中对年纪轻轻貌不惊人的林先生十分敬佩,很长一段时间看到他都是低眉顺眼,直到有一天他用黑黢黢的眼睛盯着我温声说:“小二,《尚书》我们讲到哪里啦?”
“……先生,我是小三。”
先生的脸骤然红了,抹了胭脂一样,孩子气地用书挡住嘴,不安地啃了一口书页,清清嗓子带了过去,而我那天才知道……
先生是个脸盲,根本不认人,就算指着我们跟他说“这个家境富贵好好对待,那个背景太深敬而远之”,他也根本记不得我们谁是谁。
我们师兄弟五个对视一眼,把脸藏在书册后面呵呵地笑了起来。
抓住了先生的弱点,我们几个孩子都耐不住撒开了欢。翘课游玩夜里抓牌,这都是常有的事情。有一次大师兄失手砸了先生的砚台,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老五。先生傻乎乎信了,揪着老五去找院士分说,结果老五委屈地嚎啕大哭,林先生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回到课室,老五可怜兮兮地坐在角落,林先生白着脸站在案前,憋了一炷香的时间,眼睛突然就湿了。比我们大不了十岁的小进食,坐在桌案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拖着哭腔怕我们“顽劣”,我们这才知道,大师兄摔掉的是林先生先父的遗物。
大师兄被先生哭得慌了神,难得跪在先生面前讨饶。二师兄也跪过去,伸手拉着先生的裤腿认错;老四跟他父亲一样蛮横,扯着老五一起跪过去;我也不能例外,跟着跪下哄他:“先生,都是弟子几个不对,您……您别哭了好不好?”
就这样磨着嘴皮子哭了一刻钟,林先生总算红着眼睛止了眼睛水儿,抽着鼻子从布包里摸出五根颜色不同的带子让我们系在胳膊上,红色的老大,黄色的老二,绿色的我,蓝色的老四,墨色的老五,从此以后,再不会认错。
不认错人,待遇就有了差别。我们五个学生里,林先生最优待的是家世不凡的大师兄,他犯些小错,先生从来不与他计较;最偏的是老二,因为先生自己也是庶子;最不敢惹的是老四,老四太蛮,先生总对他睁只眼闭只眼;最严格的是老五,先生说,寒门难出贵子,要出头必须奋发……而我,不沾不挨,他既不疼我也不怕我,更不严格要求我,没办法,我只是个身家清白却并无长物的傻书生,很多时候我都想,先生眼中根本看不到我。
也不是从没看到过。有一次书院比武,大家都去看热闹。我因为前一日贪凉吃坏肚子,只能呆在课室里。我哪也去不了,林先生就也去不了。他坐在案前看了会书,就站起身来。
我伏在桌案上,把脸埋在胳膊里偷偷盯着他。我知道他性子绵软细致,见过他一夜不眠地照顾发热的五师弟。我想,他定是要过来问问我的情况,也许他会像摸二师兄那样,拿手轻轻摸摸我的头。
可他没有。林先生看都没看我一眼,举步走出了课室。
我只觉耳畔轰鸣,气得头发丝都竖了起来,站起身就跟出去,看到他站在小菜圃前低头看我们种的肉豆和丝瓜,便奔过去狠狠踹了几脚。
林先生被我吓住,眨着黑黢黢的眼睛惊慌地我看,我朝他呲牙:“都说丝瓜藤肉豆须,缠在一起分不清,纵是年少天才如先生,这次也没法分出他们哪个是哪个了吧——分不出才最好!”
“混说什么……”林先生蹙起眉头,伸手想拉我,我却已经不稀罕他的安抚,从胳膊上扯下带子丢在他身上,一言不发地往外冲。
先生追了,可惜没追上。等我被大师兄和四师弟联手捉回来,他就再也不肯看我,就算查我功课也是垂着眼帘或者望着窗外,想来,哪怕是地板缝柳梢头,都比我这劣徒好看许多。
我们就这样相处了三年。我本以为,除非我下山科举上榜入仕,否则只能一直跟林先生相看两厌,没成想一场大火,竟把我烧尽他怀里。
火是朝廷放的。当今朝廷十年前入关,杀进前朝王室,以血统任职,焚书坑儒,鱼肉科举,逼得像林先生这样的前朝进士统统躲进山里教书过活。便是这样还不罢休,他们仍在搜寻漏网之鱼,这次烧山的理由也是:“有前朝皇室余孽藏匿于此。”
朝廷说有余孽,书院只能放人进来搜,搜了一遍又一遍,名册都要翻烂了,也没有找到人。找不到人还不罢休,不说偃旗息鼓,反而气焰嚣张地说书院藏匿人犯,院士耐不住争辩了几句,一把火就绕着院墙烧了起来!
院士让先生们护着自己的学生从藏书阁后面隐藏的栈道走,林先生袖子一扬,把我们几个拢在一起护着就走。可人心惶惶,大家四处奔走,几番人流交错,我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群不认识的同窗之中,与此同时,从书院门口音乐传来喊杀之声,是朝廷发现有学生逃跑追了进来……
我咬着牙跟着惊慌失措的学生们乱窜,跑着跑着看到了去而复返的林先生。他紧蹙着眉逆着人群望着走来,眼神茫然焦急地划过学生们的脸庞……我心中一热,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一头撞进他怀里,哑着嗓子喊他:“先生!”
林先生立刻抱住我,可来不及了,惨叫声在我们背后炸了起来,朝廷的兵已经杀了进来,眨眼间就杀掉了几个同窗。
我几乎咬碎满嘴的牙,狠了很心,松开先生就要冲过去。可林先生的手紧紧抱着我,用手把我的脸按在前襟里,恨不得把我整个人藏进怀里。
我扯他后襟对他说:“松手吧先生,他们要找的是我。我是前朝皇室森家的嫡子,我父亲就是前朝皇帝森祖。我是他的五子森渊,化名林渊藏匿于此……亡国那日,是二师兄的父亲把我带出宫去,托付给四师弟的父亲,最后把我送到大师兄的府上,而五师弟,是我奶娘的二子。”
“丝瓜藤肉豆须,您从来没有分清,我却得分清……我站出去,其他同窗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林先生慢慢松开手。
我深吸一口气,就要转身,却被林先生猛得一带,护在了身后。只见他上前散步,对着杀红了眼的兵将们大声喊:“住手,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前朝三皇子森遥,在这里!”
我跌坐在地,怔怔地抬眼去看他的后背。灼人的火焰和滚滚烟气一时像是散了,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宫里的花园。我偎在母后怀里,看着眼前跪着的宁淑妃,耳边听到母后轻声说:“妹妹真是好福气,昨儿个陛下还在御书房称赞三皇子文韬武略,可堪大任……大皇子死在边疆,二皇子前儿也没了,咱们三皇子以后便是弟弟妹妹们的表率,妹妹可得仔细着。我听说……妹妹有位姓孙的表哥昨儿紧跟指点三皇子拳脚了?”
宁淑妃听得浑身战栗,伏地大哭:“娘娘明察,臣妾没有啊!”
我抬眼,看到一个少年站在不远处的花树下,用自己黑黢黢的眼看着这一切。我认得他,他是三皇子,母亲说,这个贱人会仗着占长抢我未来的太子之位。我不知道什么是太子之位,只知道他不喜欢我,每次见到都不叫我,即使叫了,也会把我跟六弟七弟弄错……我不喜欢他,狠狠白了他一眼,把脸埋在了母后怀里。
第二日,宁淑妃在冷宫悬梁,留下一封书信,称自己与一个孙姓侍卫私通,愧对父皇……
有人猛得把我背了起来。是二师兄。大师兄护着我们,四师弟不知从哪弄了许多器械分给其他同窗,五师弟引路,我们趁着朝廷兵都围向林先生,杀出一条血路,一起朝山下冲去。其他先生不知何时也赶了回来,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剑客模样的人,紧紧把我们五个师兄弟护在中间。还有书院的管事,这个在我们拜师那日对学生们挑挑拣拣的大肚公,竟然拿着一把大环刀护在我身边,对我说,“小主子,别怕!”
为什么朝廷兵查了这么多次都没能在学生里找到我?原来,并不是我血统金贵,天道庇佑,生来好命。
我在人群簇拥的中间回头望,望见我的林先生,化名林遥的,我的三个森遥,被目露凶光的朝廷兵们偎在中央。他跟我视线对上,脸上还是带着一丝茫然,但好像是从我的位置确认了我的身份,仰起脸来对我露出一个舒朗的笑。
——血花四溅。
丝瓜藤肉豆须,缠在一起,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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