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 第三十章

1984年1月10日，何宝荣心里默念着这个日期，在山洞里已经躲了好多天了，再躲下去都要发霉了。

他跟庄飞说要下山。庄飞并没有阻拦，只是再三告诫他一定要小心，不管到哪里，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千万不能大意被抓，如果被发现，一定要想办法脱身。

何宝荣问：“我下山之后，还能不能再回到这里？”

“这个你看着办吧，如果在这里被发现，我们几乎是死路一条了。不过你放心吧，大不了跟他们拚个鱼死网破。”

庄飞的淡然令何宝荣很放心。

但他还是追问了句：“那你也下山吗？”

“呵，呵，你先下山，我迟点也下山的。我会晚上溜回来，我们的目的不同，你去找人，我去杀人。”

“黄国强？庄大哥，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不杀他，我也不知道活着干什么。”说罢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何宝荣下山时，警惕性非常高，大约走了个把小时，到了山脚下。山脚下的电线杆和路边的房屋墙壁上并没有贴着通缉令，看来相关部门的头头们遮掩了庄飞命案的真相了。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好像是要下雨，但又没下，路上的行人不多，何宝荣中途还拦住了一辆运砖的拖拉机，一路坐到了南街中学附近，他看了看表，下午4点半了，这个时间他是绝对不能到学校里面去的，因为学生刚刚放学。何宝荣竖起了衣领，把帽子的沿又往下压了压，他今天穿了件土黄色的衣服，跟大街上绝大多数的土黄色、军绿色混合着一起，而且大家的帽子款式都差不多，如果不看正面，还真难认出对方到底是谁。

他躲在一个胡同里，看着学生陆陆续续地走出校门，他的心里充满了伤感。本来自己也在这里适应了好几个月的教书生活，如今却因为跟珍珠之间的关系让自己成为罪犯，见不得光。

直到五点，冬天的天色已经够暗了，很多人家已经点起了灯，街上的人已经很少了。于是他便朝学校里面走去，只见里面的几个宿舍里都没有灯光，他心里暗喜，几名同事肯定晚上都回去了。这样就更安全了。

等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宿舍门口时，他才发现门槛上坐着一个人，他差点惊叫出来，一个激动的声音先他而出：“何老师！”

居然是孙晓慧！

她居然坐在门槛上等他！

他左右扫视了一番，一把把她抓进了房间，压低声音说：“晓慧，你怎么在这里？”

她有点受惊地说：“老师，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回来。”

何宝荣差点眼泪掉出来，但他强忍着，低声道：“傻孩子，你不回家要被爸爸妈妈骂的。”

她没有直接回答。

“最近同学们都好吧？”

“都好呢。隔壁班的李老师和高老师在代你的课。何老师，你明天能给我们上课吗？”

“这……”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老师，你肯定不能再给我们上课了吧？”晓慧扬起脸，她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在幽暗的房间内，眼泪在闪闪发亮。

那天自己被公安带走的时候，晓慧也在场，她肯定能猜出自己一定惹了很大麻烦。

他深呼吸了下：“晓慧，这一次我是逃出来的，你现在还小，肯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晓慧居然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听几个同学偷偷地说，说你调戏肖老师被抓了。”

何宝荣不由心里一震：“那你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我不相信。我知道老师你肯定是被冤枉的。”

何宝荣忍了半天的眼泪终究还是坠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己返回到二十多年前还能遇到这样的晓慧，他一定不能让她在二十多年后自杀。

她那双稚嫩的手抚上了他的脸，把他的热泪轻轻拭去。他的心里更加发酸，差点要嚎啕大哭，但他绝不能这样，他咬紧牙关，轻声说：“晓慧，你快回家去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我没有家了。”

她说完之后，眼泪就出来了。

“傻孩子，怎么会没有家呢？”

“我妈喝药了，我爸失踪了。现在就我一个人了。”

“什么？”这消息传到耳中，他楞住了。

“前几天，我妈跟我爸大吵了一架，也不知道怎么的，等我回家的时候，我妈已经喝药死了，来了很多公安，我爸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还是邻居告诉我的。”

为什么会这样……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表现出脆弱来，他问道：“那你现在怎么生活？”

“我现在靠我叔叔婶婶，他们会照顾我的。不过家里就我一个人住了，我不想回家，回家就想哭。”她的眼泪好似灼热的岩浆落到他的心头，窒息与疼痛感紧紧缠绕着他。

何宝荣感觉到这一切都变故都是因自己而起，想当初二十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晓慧的爸爸妈妈并没有吵架，她妈妈也没有死，她爸爸也没有失踪。虽然说不上她过上很幸福的生活，但在她的少女时代，应该没有遭遇如此的痛苦变故。

她那小小的稚嫩肩膀如何能承受？而这一切都跟自己有关。虽然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也是身不由己……

两人闲聊了一会，晓慧说要回家。看到她有点平静下来的脸，他稍稍放松了一点。

待她走后不久，他进入房间想收拾一点东西走，但他只整理出几件衣服与几本书，其他的都没有带走的价值，他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活了几十年，要逃命的时候居然什么都没有。

他背了个小包袱在身后，冬天的夜风吹得人脸发疼，小包袱像是一个依靠让他背后感觉到温暖，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大街上，黑暗让他增加了勇气，因为安全系数明显增大了。

他靠在房檐下方快步往前走，他得趁夜色返回到山上。

但似乎有人不愿意让他顺利地走掉，突然前方响起了清脆的枪声：啪啪！同时有人厉声喝道：“站住！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