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二十四章

他根本想象不出这个看似怯懦的王爱国竟然有杀人的勇气，而且还有自杀的勇气，也许是他太愤怒了，也许是他太绝望了，但带给房间里所有人的是震惊。这群武警看上去非常懊恼，想必是他们的任务没有完成，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为首的武警快速地离开了，另外几名武警将两具尸身拖走了，留下五个持枪的武警，看守着房间里的五个人。

大约半小时后，早餐送了过来，大饼油条，炸得焦黑的油条吃到嘴里一股明矾味，何宝荣皱着眉头，干嚼起来。

一直拖到早上八点，这一个半小时过得心慌意乱，本来今天要参加公审大会的屠千和王爱国已经死了，其他不用参加的人全部要参加，这突然改变的计划和对未来的未知恐惧让每个人都揪着一颗心。

开始离开的那些武警又重新回来了，他们给五个人全部铐上，排着队伍走出了看守所，然后上了一辆绿皮小车，一辆窗玻璃里面隔着铁网的囚车，五个武警端着枪坐在对面，正好应付他们五个犯人。

车子突突地开在颠簸的道路，何宝荣感觉很难受，特别是嘴巴里还是一股油条味，有点让人恶心，而紧挨着自己的那位戴金丝眼镜的老张更是脸色苍白，好像有点晕车，又好像是过度紧张。何宝荣拿胳膊肘碰了碰他，他结果尖叫了声，武警的眼镜齐刷刷地盯了过来，老张浑身颤抖，他对面的武警鼻子里哼了一声：“孬种。”

何宝荣真希望车子永远都这样开下去，开个十年三十年……只要不停下来……

漫长难捱的一个小时终于过去了，他们被押下车，这时候他看到还有相同的四辆车都停在附近，每辆车附近都站着一溜犯人和武警。犯人全都像待宰的羔羊，而武警像冷漠的猎人。五车会和后，武警带着这么长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前走去。

前方搭着一个苦布蓬，像是文艺汇报演出的舞台，犯人被分成两排，何宝荣和另外四个同房间的犯人都在第二排，他往舞台下面看去，不由地心惊胆颤，台下那是黑压压的人群，最少估计也有两千多，他哪里见过这架势，而身边的金丝眼镜老张双腿抖得更厉害了，哑着嗓子说：“怎么那么多人，我老婆孩子不会在下面吧？”

台下的人海带来的喧嚣声铺天盖地，嗡嗡作响，那黑鸦鸦的人头让何宝荣突然想起令人生厌的绿头苍蝇，它们也是如此这般嗡嗡作响，赶也赶不走。人群在台下热烈地讨论，好像台上真的是在表演。

台上的布蓬上面，挂着红色的横幅，上面贴着白色的纸，纸上是黑色的大字：秋田市严打公审大会。很快又跑来一排武警，每个人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牌子，就好象将来电视里那种捐款作秀时，人们举着上面印刷着结尾是一溜“0”的数字的广告牌……武警将牌子挂在每一个犯人的脖子，何宝荣也不例外。他收到的牌子上面有六个大字，被分成两行：何宝荣，流氓罪。

果然是流氓罪，这个事先他已经想过了，珍珠的爸爸会将这个罪名加在自己头上的，而想起83严打中的那些流氓罪，他不寒而栗，因流氓罪被判死刑的都一大堆了，虽然今天已经进入阳历的新年1984，但谁也知道如今这个社会已经没有封建时代的特赦大赦了，自己很可能会遭遇残酷的惩罚。那两个审讯自己的公安，一个是老黄，一个是小刘，可能将自己耍了。

高音喇叭开始响了起来：“乡亲们，同志们！公审大会现在开始！”

首先出来一名公安讲话，他用很死板但高亢的声音将年度的严打成绩做了汇报，大概讲了二十分钟，何宝荣听得很累，因为这名公安口才确实不太好，或者没认识几个字，经常读稿子读几秒就要停顿下来，他读“我们对犯罪分子要杀一批！关一批！震慑一批！如果我们不用铁腕，不严打，难道这个社会会变得更好……”然后他停顿了下，将稿子翻了过来，读出下一个字：“吗？”

这“吗”跟“妈”听起来一样，台下顿时沸腾了起来，上千个笑声叠加起来飘到了舞台上，这名公安的脸色铁青，一字一顿地读完下面的文字。

接下来另一名公安来宣读每个人犯的罪状与判决情况，犯人身上挂的牌子上已经写出了罪名跟名字，但对于犯人来说，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是被枪毙，还是去坐牢。

何宝荣把牙咬得紧紧的，他真恨自己怎么来到了这个时代，这个疯狂的年代不需要检察院和法院，甚至犯人都不知道自己的量刑情况，就被带过来在几千人的舞台上，在众目睽睽下被审判，自己跟台下这些看热闹的人一起等待自己的判决。

“翟家强，拦路抢劫罪，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张显辉，故意伤人致死，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何宝荣，流氓罪，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金丝眼镜一声嚎叫摔倒在地，何宝荣的双腿一软也跪了下来，背后的两名武警迅速将他从地上拉起，他的心狂跳，口干舌燥，牙齿止不住地冷颤，上下不停地碰到一起；而边上的金丝眼镜张显辉的裤子，已经全湿透了，地上还有一摊尿液。他已经被吓得小便失禁了。

何宝荣发现，他们昨晚住同一房间的五个人，虽然罪名不一样，但全部被判了死刑。而前面的第一排人最严厉的也就是无期徒刑。

突然一个犯人狂叫起来：“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三名武警一拥而上，将他的嘴巴用布条塞住，他只发出呜呜的挣扎声，而台下的人们又一次送上排山倒海般的哄笑。

这话像一枚针扎进何宝荣的眼睛里，他的全身都感觉到难忍的疼痛：自己全部坦白了，认罪了，接过是被骗了，竟然是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