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的双生之殇
(2008-08-11 09:5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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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堕入了恋情。那是一场犹如以排山倒海之势掠过无边荒野的龙卷风一般的迅猛恋情。爱恋的对象比我年长十岁,且同是女子。一切由此开始,一切也至此告终。
她的名字叫“白”,字“青莲”,之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和字,都是因为她的父亲仰慕很多年前那个“长安街上酒家眠”的谪仙人而起。不过,我认识她的时候,大家都叫她小宛。
她家住在苏州城外半塘河畔的一座小山上,半塘河河水清缓,两岸风景秀丽宜人,小山上竹林幽幽,静如世外桃源。小时候,她常常跟着父母看片石孤云流水落花,累了就在院子里弹琴吟诗品茗对弈。那时候,她家在苏州城里有一个小有名气的绣庄,因为活计做得精细,所以生意一直兴隆。本来一直幸福美满得很,可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又道是,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有一天,父亲患上了暴痢,不久撒手人寰,绣庄伙计捣鬼,让绣庄破了产还欠了上千两银子的债,母亲气急之下也病倒在床。她又自小养成了孤高自傲的性格,不愿低三下四向人乞怜,为了偿还债务和替母亲治病,就索性到南京秦淮河畔的画舫中卖艺。就这样,“董白”成了“董小宛”。
在我认识小宛之前,她已经很有名了。哥哥的朋友方以智、吴应箕、侯方域他们常常在哥哥面前提起她的名字,说她聪明灵秀、神姿艳发、窈窕婵娟,是秦淮河畔的第一流人物。哥哥神往不已,我也是,所以后来哥哥去寻访她的时候,我就央求哥哥带着我一起去。可是,她不是受邀去游太湖了,就是陪人登黄山了,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哥哥和我好几次都扑了空。这也让我对她的好奇愈发的炽烈。
直到有一天,没抱多大希望,却在半塘小宛的家里终于第一次见到了她。那是一个深秋的寒夜,小宛刚刚参加酒宴归来,正微带醉意斜倚在床头。见来了客人,她想挣扎着起身,无奈酒力未散,坐起来都有些摇晃。哥哥连忙劝她不必多礼,在她床头摆了个坐凳坐了下来。自我介绍后,小宛称赞说,闻“四公子”之一的辟疆先生大名久矣,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那天晚上的小宛,素衣淡妆,眉清目爽,醉意朦胧,却平添了一份妩媚娇弱。
后来哥哥说,她思路清晰,谈吐不俗,颇有见地。但我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却完全没有印象。我只跟她说上了一句话,我问她说,听说你以前叫做“白”?她蛾眉微蹙说,其实她并不喜欢青莲居士狂放外表下的卑微,她更欣赏南唐后主的风度和才气。然后我就知道自己恋上她了,毫无疑问,就像冰永远冷、玫瑰永远红一样,我无法从那种强大的水流中爬上岸来,因为我没有选择余地。我知道这种水流带我所去的地方,也许会潜伏着足以给我深深的致命的伤害的东西,但我已经别无退路。
又是春江水暖的季节,我跟着哥哥去襄阳探望在那里作官的父亲,经过苏州时,禁不住又去半塘寻访小宛。可小宛又陪人泛舟西湖去了,哥哥很失望,觉得自己跟小宛无缘,转而结识了当地的另一个名妓陈圆圆,居然也十分“投缘”,两人相携游历起了苏州的山山水水。离开的时候,哥哥还跟陈圆圆约定初夏返乡时,还来与她同赏虎丘石榴。可是等到探望完父亲转回时,陈圆圆已经被人掳去京都了。哥哥听说后并不气恼,他说,陈圆圆毕竟曾拜倒在他的箫声下过。然后又转而去半塘再寻小宛。
哥哥这样的男人,也不外如此,这让我非常失望,在去半塘的路上也就格外的思念小宛。再见到小宛的时候,小宛刚刚办完母亲的丧事,病倒了,正跟上次一样斜卧床榻,不同的是,上次面带娇憨的笑容,这次却是满脸的凄怆。我的心也被牵扯得很痛。这一次哥哥跟小宛一直谈到了深夜。小宛恋上了哥哥,她说自己风尘打滚,阅人不少,如果哥哥不弃,她愿意跟定哥哥!
哥哥迎娶小宛的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愿意去参加宴席。奇怪的是,家里居然也没有人来叫我。我想,难道哥哥和小宛都已经发觉了我的心思,所以特意吩咐家人这样做的?若果真如此,往后我又该怎么面对他们呢?就在我这么胡思乱想着举棋不定时,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走进了我的房间。他(她?)把我抱到床上,一边亲吻我一边脱去了我的衣服,我想反抗叫喊的,可是我叫不出声音,而我的身体甚至很配合他(她)的动作。我觉得他(她)对我做了一切,我觉得心口火烧火燎,吞吐困难,阵阵作呕。
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小宛坐在床边看着我,焦急的问我有没有好一点。她说昨晚的酒宴上,我昨晚至始至终陪在她身边,一步都没有离开,笑语嫣嫣的跟她一起来往于众多宾客间,她觉得辟疆有我这个妹妹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可谁都没有想到,酒宴结束后,我突然就晕倒了,人事不省。郎中来看了也束手无策。全家人都一夜未眠。
尽管洞房花烛夜因为我的缘故泡了汤,但后来哥哥和小宛的日子过得很顺心。而我已经心如死灰。我觉得自己有一半已经在那个晚上失去了,带着我的青春、我的欲望,去了那边的什么地方,剩下一半的我还在这里。我始终有这种感觉,就是,那一半也并不是被什么夺走了,而是就完整的存在于那边,我们仅仅被一面镜子似的东西隔开了,但我无论如何都穿不过那面镜子。
小宛似乎知道些什么,所以后来她对我格外的关切。她常常给我做一小壶芥茶温淘的米饭,还采渍初放的有色有香的花蕊,将花汁渗融到香露中,最鲜美的是秋海棠露,海棠本无香味,而小宛做的秋海棠露却是露凝香发。酒后,用白瓷杯盛出几十种花露,不要说用口品尝,单那五色浮动,奇香四溢,就足以消渴解酲。
从那一年开始,小宛就很少弹琴很少吟诗了,她把她的所有心思都花了在研究食谱上。她腌制的咸菜能使黄者如蜡绿者如翠,各色野菜一经她手都有一种异香绝味。她做的火肉有松柏之味,风鱼有麂鹿之味,醉蛤如桃花,松虾如龙须,油鲳如鲟鱼,烘兔酥鸡如饼饵,一匕一脔,妙不可言。她发明了一种“走油肉”的吃法,后来也有人称呼为“董肉”,跟她一直仰慕的苏东坡发明的“东坡肉”齐名。她还尝试各种糖点的做法,用芝麻、炒面、饴糖、松子、桃仁和麻油作为原料制成酥糖,切成长五分、宽三分、厚一分的方块,做成的酥糖外黄内酥甜而不腻,后来被人们称为“董糖”,名扬海内。我常常偷偷的看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似乎是满足的,而我,不知道该为她欢欣还是悲伤。
平淡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可是转眼间山河破碎,旌旗漫卷换了人间。我们一家人辟居到了嘉兴海盐水绘阁,家产在颠沛流离中丢失得一干二净。小宛常常在南北湖畔鸡笼山上面对暮春凄凉景致,泪葬残花。后来有一个不世出的奇才,对小宛葬花的形象痴迷不已,把她写进了一本叫做《红楼梦》的小说,他把葬花人的名字取为“林黛玉”,但是,他跟后来的很多人一样,心中一直都有一个难解的谜团:坊间都说,董小宛后来入了宫,成了董鄂妃,还让大清顺治皇帝出了家。可是按照年龄来推算的话,董小宛要比顺治皇帝大上十多岁那,顺治皇帝会迷恋上她吗?董小宛到底是不是董鄂妃?
他们的疑惑是有道理的。董鄂妃确实不是小宛,而是我。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一道大清皇帝的圣旨下到了家中,竟然要召小宛入宫。原来这一年,顺治皇帝看遍各地选送入宫的秀女,无一中意,郁闷不已,前朝降臣洪承畴为博帝欢,进言说江南董小宛色艺双绝,宫中无人及其万一。消息传来,哥哥惊得屁滚尿流彷徨无计,我决定冒名代小宛入宫。小宛知道后为时已晚,她戟指怒斥哥哥的窝囊,转天即一病不起。小宛死去的那天晚上,我的手心一阵剧痛,我展开十指,清楚的看见鲜血从指间汩汩流出。然后我就清楚的感觉到,多年来一直存在于这边自己和那边的另一半自己之间的镜子似的东西消弭了,这一半也去了那边。
我死后,六宫粉黛无颜色,顺治皇帝心灰意冷,到五台山出了家。
萍随水,水随风,萍枯水尽;幻即空,空即色,幻灭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