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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青春爱情校园 |
分类: 胡编 |
我忽然就醒了过来,四周一片漆黑,寂然无声。侧耳细听可以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模糊而有规律的微响:水房里某个没有拧紧的龙头的滴水声,水滴在一只桶里,或一只脸盆里,或就滴在水池里的一个小水坑里。
我的眼睛渐渐有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借着透过积满污垢的大玻璃窗的破碎处的微光,依稀可以辨出四周堆得乱七八糟、散发着一股熟悉的异味的衣物、箱柜,桌上的麻将还散乱地扔在那儿,恍惚如一张张哭泣着的脸,地上到处是烟头。宿舍里我年轻的室友们正发着或者轻微或者粗鲁的鼾声。忽然有人梦呓:我操!我知道那是下铺的室友八成又梦见自己打麻将时“双响”了一把,不觉微笑了起来。然而那丝微笑还没有从我的嘴角漾出去就消弭于无形了,有一种强烈的空空落落的感觉忽然从我的心底滋延、铺溢开来。
我操!我也恨恨地骂了一句。
已经很久了。我总是睡得恍恍惚惚的,常常在夜半就莫名其妙地醒过来,然后要花很长时间才能重新睡去。然后又醒来,又睡去,又醒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或者,是知道的。
那时候我常常去我们学校附近的BLUE酒吧,在喧嚣的摇滚乐中大口地喝啤酒。那是一间很小很破的酒吧,昏黄的灯光在昏暗中摇曳,漆成黑色的墙上空空荡荡。喜欢去那里,一部分是因为习惯。我是个懒惰的人,不喜欢新地方新朋友新事物,旧的感觉给我安全。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里特别混乱。杂乱的音乐,漂亮的女人,还有大麻、摇头丸和粉。有一次,我跟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男人玩大话骰,赌钱喝啤酒,结果他输了1000块钱,恼羞成怒,跳起来骂我。我笑着对他说,你不想付钱也无所谓,但请闭嘴。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我抓住他竖着的衣领,把啤酒瓶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后脑上。憎恨别人轻视我,因为我已经身临其中。
有一天我把一口烟喷在小睫娇媚得令人心旌飘摇的脸上时,小睫说,抽烟、打架、喝酒,狂躁不安,你说你哪点像个还在念书的大学生呵!
我斜睨了她一眼,忽然一语不发地把指间的烟头揿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滋滋”有声。小睫吓得花容失色,她拉住我的手颤栗着说,你你你疯了吗?
我轻狂地笑着说,是呀。你还说我呢,你自己又有哪点像个二十岁的少女了?
我这么说当然也不是没来由的。小睫是这家酒吧的啤酒妹,穿某种品牌啤酒的广告衫,套黑色的牛仔裤,蓄着飘飞如丝的长发跑来跑去。指甲上是血腥玛丽的那种红,唇也是,在她永恒的黑色服饰衬托下坚定不移地潋滟着。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浓墨重彩得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
她是一个衣锦夜行的女子。白天就窝在她租来的只有6个平方的小屋里,睡到午后起来或者敲打键盘写她清婉如风的文字或者读她的博尔赫斯她的罗伯-格里耶。然后在入夜时摇身一变为“森林”里的“巫婆”,和各种各样的人交谈。小睫总是自称自己为巫婆,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屋子里一无所有,却放了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小睫的各种动作都是在上面完成的。我建议她去换个小点的床,然后可以多腾出点地方来放一张好点的桌子,这样她不用再弓着背在床上敲打笔记本电脑。小睫却不肯。她说她喜欢大大的床,这个太冷酷的城市里,只有床能给她一丁点的安全感。那些厚厚的被褥靠垫全是精致的布艺,这样狭小的天地里,却布置着如此精致而暧昧的卧室用具。小睫穿着黑色的带蕾丝的吊带睡衣在床上安静地盘腿坐着的时候,是我看到的最动人的一幕。
跟小睫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沉默。我害怕聒噪,我觉得有时安静也是一种倾诉,像在黑的夜里突然看见波光粼粼的冰蓝色眼眸。小睫的眼睛是唯一有别的色彩的地方。在这冰蓝色的凝视里,我们安静地吻着对方。
这一刹那是最好的一刻。我已经别无选择。
和小睫的相爱是如此的默契而自由,并且轻松。因为她是个不要承诺和安全感以及未来的女子,甚至她的过去我也同样一无所知。然而她的淡漠和无所欲求的表情令我时常手足无措,这样的安静让我感到一刹那的痛苦。
梦想实现的时候有时未必就是幸福。
在这样的安静里,我常常突然变成一个一无所知的男孩,无知到丧失对生活对时间和空间的选择。
可是小睫却不知道,她眼中的我离真实的我有多么的遥远。她说得对,成天叼着烟、任一头脏乱的长发在风中飘飞着穿过落满梧桐叶的校园里的大路走进阴暗的BLUE酒吧的我,的确不像是个大学生。可是她又怎么会知道我的痛苦恰恰在于厌倦了飞翔后还在心底有着何其灿烂的梦想。
常常一个人跑到玄武湖边看金黄色的银杏叶在风中飘飞如雨,或者在中山门城楼上看天高云白风轻,这些事我如果告诉小睫的话,她肯定不会相信,她甚至会说“多恶心呀”。在她的面前我从来都不袒露自己的这一面。知道我这一面而且一点不觉得恶心的人或许只有纯子,她甚至从来都认为我本该就是那样一个忧郁的男子。
那天我在空空荡荡的电影院里看《钢琴课》。新西兰导演的作品。当美丽的旋律像水流一样倾泻出来的时候,我如此轻易地就把自己坠落在里面了。
蓝色的潮水在暮色中翻涌。天空的色彩是模糊的,深紫和橙黄交织在一起。钢琴被孤独地遗留在沙滩上。我突然听到身边隔了一个位置的一个女孩轻轻地哭了起来。
我转过头凝视这个素衣白裙的女孩。她用手指挡着自己的眼睛,用梦一般飘渺婉转的声音对我说,对不起。
我说,你喜欢这场电影吗?那时散场的灯光已经亮起。她说,是的。电影有时就像我们灵魂深处遗失的幻想,你在接触它的同时,体会着破碎。
我轻轻地笑了。
那天后来我和那个叫做纯子的女孩走在街上。天空下一点点细而寒冷的雨丝。在桥上,她伏下身去看江水上起伏的霓虹光影。风把她的发梢吹起来,她大声地叫着。江边停泊着外地的渔船。她说,我常常幻想一只船会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不会回来了,丧失掉一切的往事。
我说,想到哪里去?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方向。
有一天我在BLUE里的时候,怔怔地看着小睫脱掉衬衣,只穿着黑色的蕾丝文胸,爬到高高的音箱上面,在沸腾的节奏和口哨和尖叫中疯跳。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纯子打过来的。她用她那种一贯忧伤的语气告诉我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是要读一段《圣经》才能入睡。无眠的深夜,往事翻涌。害怕分开的那个人打来电话,告诉她他依然想和她在一起。
可是她要看着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熄灭下去,渐渐地就变成冰冷的尘烟。
不知道为什么,发现自己很难长久地爱一个人。她对我说,很难的事情吗?如果这个男人只是让你感觉更加孤独和无助。你只想离开她,一个人走得很远。
纯子说她到紫金山的海底世界去看过一种远古时就有的鱼了。硕大瑰丽的鱼,在阴暗的洞穴里游移。她贴在玻璃上,静静地凝望了很久。“那时我觉得我的爱情就像这样的一条鱼,丧失掉任何的语言,是宿命的孤独。”我听见她流泪了。
那天我后来没有去小睫那个6平方米的小屋,一个人早早地回到宿舍钻进被窝蒙头就睡觉了。然后却在半夜忽然醒了过来,好不容易再睡去,却又醒来。忽然很想打电话找个朋友,告诉她说我好难受。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盈盈从睡梦中被我的电话铃声惊醒,慵懒地在电话那头问我怎么会在如此之深的夜里给她打电话时,我忽然又不想告诉她我的心痛了,因为我忽然发觉,伤心,其实是一种说不出的痛。所以我只是说,很久以来我似乎已经形成习惯了,每天给你打过电话后我才会觉得一天结束了,今夜辗转无眠,忽然想起来似乎是没给你打过电话,所以就打过来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你是用手机打的吧?
你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吗?
什么?
我忽然有些冲动,竟神经质地大声说,知道么,我爱你!
我真的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盈盈嘟囔说,我要睡了,我挂啦。
我把手中的手机狠狠地甩了出去。
睡醒了的时候,宿舍里烟雾缭绕,仙哥他们四个人正围坐着搓麻将,一个个面红耳赤。我问仙哥说,他妈的几点了?
不知道,我操他妈的一头猪都已经被小菜杀去了。仙哥恶狠狠地瞪着坐在他对面的小菜,头也不抬地回答我。
我忽然有些莫名地厌恶这些与我朝夕相处的同学。我想起了昨夜的事,跳下床跑到外面的电话亭去给盈盈打电话。我从来不在宿舍里打电话给她。我可以坦然地告诉仙哥他们关于小睫或者关于纯子的事,可我从来都不敢告诉他们关于盈盈的事。我在害怕什么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她与我的距离注定了她与小睫或者纯子的不同。我曾经做过一个梦,一个羞涩的男孩爱上了班上一个美丽的女孩,可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在公开的场合他甚至常常会说那个女孩怎么怎么的不怎么样。然而有一天不知怎么的让他的同学知道了这件事,他们纷纷取笑他,他当场就吐出了一口淋漓的鲜血。
我不想成为那个男孩,所以我只好到外面去给盈盈打电话。我对盈盈说,下午陪我到茶吧去看书吧。盈盈说,不了,我下午想回家一趟呢。
颓然地挂掉电话后我在大街上踯躅了很久,终于一头扎进一家影吧里看了一部叫做《斗阵俱乐部》的电影,讲述的是一个人格分裂得以为自己与另外一个人干了很多残酷的事却到最后才知道其实那另一个人并不存在不过是自己虚拟出来的一个自己希望所是的人而已的人的故事。片子的做作和刻意令我真想大骂自己的聪明。看完后已经是黄昏,我打电话到盈盈家,她家的人告诉我说她根本没有回来过。我又打电话给盈盈,盈盈说她正和她的朋友在中山陵坐缆车看夕阳。她说,我没有想到,这上面居然会这么冷,我只穿了一点点衣服呢。她笑得格外动人。一阵冷风吹过,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我想问她跟谁在一起的,终于没问,只是说,真的呵,其实今天是挺冷的。我觉得喉头有东西腥腥地涌动着。我拼命地把它咽了回去。
在BLUE酒吧里,我呆呆地坐了好几个小时了。小睫在我身边坐着,安静令她看来如此娇好。她身上的美被汇聚在一起,好好地熨平了收藏起来,放在有好闻的女子体香的衣服里。人的内心有时就好似一片森林,像衣橱里的架子那样规则整齐,凌乱的只是衣服,需要一件一件地打理。像我不知所措的心。
看见一平朝我走过来,一副离死不远的样子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位中学时的密友了。他与我考进不同的大学后就走上了迥然相异的道路。听说他有了貌美如花的女友,两人一起踏实地上课、学习,铁了心要考研。大家都说他的大学生活过得充实而令人眼红。我说,不会是你吧?你不去读你的书,跑这地方来干什么?
一平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沉默了很久后终于说,我想了很久,这件事或许只有你能帮忙了。
什么?
我的女朋友要跟我分手。
不会吧?你们不是一直都挺好吗?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很久以来,我如此宽容地对待她,甚至纵容她,我从来都不过问她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做了些什么。我知道她自有她需要卸下什么东西去寻找另一个自我的自由。我以为只要我爱她,就够了。可是……
可是,我又能怎样呢?我不解地问。
一平又沉默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凝视着我的眼睛说,其实你一直不知道,纯子就是我的女朋友。
我瞪大着眼睛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你别傻了,坐在我身边的小睫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暴躁地冲一平说,你以为他能帮得了你?他如果能帮得了你他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文!其实,她跟你分手不好吗?你们都快要毕业了,你也不想想,假如她跟你这样的大学生在一起,能怎么样?收入也就那样,很多年也不会买得起个房子!现在的人,谁不现实?
BLUE里忽然有人在唱罗大佑那首经典的《光阴的故事》: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日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风花雪月的日子里我在年年的成长。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歌声里居然充满了愤懑和控诉的情绪。我忽然拎起一个啤酒瓶奋力砸在了地上。
我要毕业了吗?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