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短章(组诗)
赵宏兴
创作谈:
我写黑夜,是可以翻过来看的。
黑夜里我有着帝王式的孤独和自足。
诗歌是否可以让黑夜再涂上一层沉静。
外祖母
温热的风从窗口吹来,像从外祖母的皮肤上经过。
——她坐在被抹布经年擦试得锃亮的竹凉床上,对着看不见日子尽头的年轻的母亲讲:这个孩子长大会有用哩,你就指望他了。
那个夏天,石头上长满了苔藓,远方传散着大洪水就要到来的消息。
时间只是转瞬,外祖母早已逝去。
母亲也已经年老。
我就是被外祖母称为有用的那个孩子。
坐在窗下,想想自己还在为衣食忙碌,还在为年老时的养老担忧,感觉欺骗了外祖母,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
(2007年6月9日星期六)
堆积
黑暗堆积得越来越高。
我站在它的跟前,仰起头来,看不见它的顶峰。
黑暗,它没有支撑的柱梁,它会像在洪水一样崩溃。
我看不见堆砌黑暗的那只手,
我不能制止。
我只能选择逃蹿。
身边的人骂我是疯子—— “世界在神的面前败坏,地上满是强暴。”
上帝已经死去,没有会造挪亚方舟的人。
我打着赤膊坐在夜色里,像悬挂着的一点雨水,欲滴未滴的样子,我的身上印着上帝眼睛的余光。
我坐得久了,屁股下的夜色凹陷了一块,这个劣质的材料,里面灌满了黑心棉。本来应该是廉价的,而却被我高价买来,痛恨上了促销小姐美丽的当。
我离去的时候,夜色恢复了平面,像谁也没有来过。
罂粟的黑暗
这几天的凉爽,使我的瞌睡也多起来。
我走在夜晚的马路上,哈欠连连头脑沉沉。
——这情景与吸毒相似——
难道这黑暗的夜色,是罂粟花结的果子,里面储满了麻醉的汁液?
我因为吸食得太多走不动了?
一只黑狗跑过来,在我的腿前嗅来嗅去。
它灵敏的鼻子,布满了荒唐,嗅不出生活的真相。
我赶紧逃离。
(2007年6月10日星期日)
空巢的老人
雨水滴落在这个夜晚,清贫的黑色千疮百孔,没有一块完整的平面,可供我选择。
旅程在时光中再一次出现,
在村头,一位空巢的老人,伸出枯瘦的手,要我手中的纯净水瓶。
我把瓶子递给了她,她高兴地迎着暮色,倒着里面剩余的净水,细小的水流,经不住一缕时光的消耗。
她絮叨地说,我的孩子也喝这种水哩,他现在在广州打工,一年不回来一次,我们不喝这种水,我们喝自家里的井水,这个瓶子能卖一角钱。
我是一个陌生的旅人。
此时,细小的雨水打在我的身上,我有了被粘贴的恐慌。
(2007年6月13日星期三阴)
潮湿
外面是潮湿的,宁静悬挂在叶子上摇摇欲坠,灯光使它们有了微小的透明。
那位卖菜的妇人还在马路边上,守着最后几束青菜,
夏夜的虫子纷纷鸣叫着,
一个婴儿的哭泣,坠毁在黑暗的天空里。
地面上流水流逝的痕迹还在,寻人启事上的地址,在木头的电线杆上,生长出一片白色的菌菇。
没有一朵鲜花的夏季,只能深在窄小的空间里,倾听淅沥的雨声。
(2007年7月4日星期三)
台风
在倒塌的废墟上,是乱七八糟的,红色砖瓦和草木破衣。
旁边,那些在台风中,坚强的房屋是富丽和幸福。
那几个不幸逝去的生命,他们的身体倒伏下来了,在今晚的新闻联播里,传播成另一场台风,从我的心头惊过,把我内里的一点善良,
卷起。摔打。抛弃。
清贫被富裕的遮掩,被一场台风刮起,然后像传单一样从天空撒下,
仍不住的疼痛。
我站起身走到阳台,窗外的天空一片平静。
(2007年7月5日星期四)
焦虑
我的皮肤上粘着太多的空隙,许多东西从中进进出出,我感受到了但捕捉不到。
大屏幕的液晶彩电里,一个女孩子矫情地喊,我为什么要满足你。
汗水滴下的时候,我看到草的葱茏。
我的兄弟在田地里抗旱,庄稼地里的炽热烧毁了天空。
今年秋天的歉收已使他们焦虑。
(2007年7月7日星期六)
干枯的黑暗
需要火,黑暗太干枯,一点水份早已被大风吹干。
这么荒芜,
被占据的空间已经变得朽腐,里面隐藏着过多的虫豸。
需要一把火点燃,看它燃烧的烈焰,熔化掉所有的陌生和恐惧,
黑暗变得一片光明,
重建的空间,一层层地上升的边缘
阳台上的花朵,抚摸到了夜的屐痕。
(2007年7月8日星期日)
古村落的夜晚
平静不了的水波继续滚动,时间像被拦截起来的大坝,淹没的植物开始在底下腐烂,水面上是清澈的假像。
黑色的夜就这样升起来了,
眼帘里的枯燥,在老屋的拐角处被一个老人孑然的身影填涂,
许多陈旧的斑痕脱落下来,成为一小片轻扬的灰尘。
(2007年7月14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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