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善铸心对治“贪嗔痴”

雪漠：我经历过两个困境，第一个就是，改变了文学观，放弃了过去的笔法。第一个困境很糟糕，主要是来自于心的贪婪。就是我对成功有很强的渴望，这也是一种贪婪，希望写出好东西，这也是贪婪。

雪漠：是的，我认为这也是“贪婪”。当你向往的那个目标影响了心灵宁静，产生了严重的负面的影响，这就变成了贪婪。某一个东西，当你得不到这个东西的失落感，影响了心灵宁静的时候，这也是贪婪。我认为，贪婪就是你想得到什么，你得不到的时候非常痛苦，影响了你心的宁静、安详、觉悟，影响了生命质量的时候，或者，有时候对成功过于执着，这就是贪婪。越贪婪越痛苦，越得不到满足就越贪婪，这就会陷入一种恶性循环。很多自杀的人就是这种状态，陷入这个循环挣脱不出来。我曾经就这样。对文学、对成功的过于执着，影响了我的生命，影响我的整个生活，影响我和家人的幸福了，我决定把它放下。后来，我借助佛家修炼，诵金刚经，把它放下了，心里放下了，有一天就突然明白了。明白了之后，眼前一片光明，一片灿烂，整个世界都向我微笑，有写不完的素材。

雪漠：这时候，我不考虑写好写不好，我只想完成作品，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成功不属于你，成功属于上帝的事。我只要把一个人能尽到的努力都尽到了极致，成功与否那是命运的事，我不犯错误，上帝可以犯错误，但我不管。这是第一个困境。就这样走过来了。

雪漠：第二个困境就是，当我苦苦追求了十多年，登上文坛的时候，忽然发现，文坛并非我想象中那么圣洁。

雪漠：2004年，当我从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回来的时候，整整有两年时间，我写不出一个字，我不想写任何东西。

雪漠：我什么都不想写。我老婆说，你这个学上得有什么意思？！回来都这样了。我说，如果我奋斗多年的文坛是这个样子，我就反思文学没有意义。我一直在寻找文学的意义，也就是生命的意义，找不到意义我就不想执笔，不想写。

雪漠：那两年我以读书为主。没写东西。仍然读书，读文化书，哲学书，宗教书。我觉得写作没有意义。我写过一篇散文，我在寻找写作的理由，后来我在“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民间故事中，明白了文学的意义，也就是活着的意义。后来，我给自己的写作定下三条标准：在这个世界上，有我比没有我要好，有我的作品比没有好，读者读了我的作品比不读好。满足这三条标准，我才写。《大漠祭》改编成电视剧的时候，有几百万投资，但他们没给我一分钱稿费，拍得也很一般，但我也不在乎，只要这几百万元投在凉州，总会有一部分老百姓得到一点实实在在的好处，对于这些老百姓来说，有雪漠比没有雪漠要好，这就够了，这也是我活着的意义。……我遇到的这两个困境，实质上都是心灵的困境，是心的明白与否。这是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关系，形而下追求物质，比如：书的发行量，发表与否，是否获奖，版税多少等等，这些问题，都会困挠一个作家；如果是形而上的追求，这些问题就不会困扰你了。因为，无论给你多少钱，对一个作家来说，意义不大。除了吃饭，穿衣，有个栖身之地，心灵自由，身体健康，钱的作用实际上并不大。对作家来说，最大的意义就是，你的作品是不是承载了一种形而上的精神性的东西。所以说，我这种困境就是心灵的困境，心灵的困境导致了生命的困境，心灵的困境解除了，好多束缚、障碍、困难，也就不存在了。越往上走，越往大里走，可能碰到的困难也更大。克服这个困难主要还是取决于心灵的健康，心灵的力量。很多人一碰到困难，往往就放弃了，就会改变方向了，这个事做不成，就换个事来继续做，三心二意不专注，那就只能浅尝则止了。

雪漠：不要有功利心。有梦想，有目标，但不要有功利心。

雪漠：有梦想的话，就是说，你定下一个很高的目标，一直朝着那个方向努力，每天走了一段路，坚持走，每天走完自己该走的路。每天在走这个路的过程中，得到了什么，没有得到什么，都不去管它，关键是要盯着一个目标，坚持走，哪怕像蜗牛那样爬。但很多时候，很多人都要问，“今天走了这一程，我得到了什么？”很多人，每走一步路，他就想得到珍宝啊、金银啊这些东西，好多作家也这么想。写一部书就希望获奖啊，当作协主席啊什么的，这些似乎与目标有关，但不是最直接关系的东西，而且，一旦有了这些功利性的东西，他就会痛苦。所以说，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不要管其它。

雪漠：是的，为了让母亲骄傲，这个功利，这个目标是利他的。小功利只利己，利他和利己，出发点不同，结果也就完全不一样。利他、利众的功利心，他就会越走越大；利己的功利心，他只会越走越窄，越走越小。哪怕一位作家，写保护动物题材的文章，爱动物，和其它利他的目标都是一样的。母亲也属于人类，人类就是无数个母亲孕育的。……所以说，一个人最大的困境最终还是功利心。当你认真做你该做的事，投入全部生命去做的时候，那就无所谓痛苦，无所谓失败，无所谓得失了。

雪漠：从来没有冲突。这个世界为我所用，世间万物都成为滋养我心灵的营养时，怎么会有冲突呢？

雪漠：如果你想当一个作家，那么，你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包括磨难，都是多么好的人生体验啊。它们怎么能冲突啊？什么叫冲突？冲突，只有你内心的贪婪、欲望、仇恨，与你想当一位好作家这个目标之间的矛盾。当你用贪婪、欲望、仇恨的心灵和眼光，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怎么不会发生冲突呢？你如果有大海那样的胸怀，一些生活的变化，就像一朵朵跃起的浪花一样，你怎么能说，浪花会与大海有冲突呢？

雪漠：我始终记得，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是营养，而不是枷锁，更不是什么障碍啊、困难啊、阻力啊，那些消极的东西。我经常对我的学生们说，当你有了分别心，有了私欲的时候，那么，当这个私欲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就会带来痛苦；没有这个私欲的时候，就没有任何障碍，这个世界一切都会向你微笑！人的一生，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恶的熏染而发生变异，但你不必因此而自暴自弃。你只要自省向上，终究会战胜贪欲的。傅雷在《约翰·克利斯多夫》的扉页上“题记”道：“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对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所以，你在战胜外来的敌人之前，必须战胜你内在的敌人。”我也曾为贪欲所伏，但我最终降伏了贪欲；我也曾为嗔恨所裹，但我终于将嗔恨踩在脚下，我也曾经干过许多傻事，但我终于懂得羞愧自省，并勇于改过。我是一个充满缺点的人。所以，我的修“心”，就是从拒绝诱惑开始的。这是我最基本的处世前提。现在，我仍然有好多毛病，仍然有心灵的污垢，我仍在时时警醒，并努力净化它。在我眼中，真正的英雄并不是战胜世界的人，而是降伏自心的人。

                      ===《热血、厚土---东部企业家周星增与西部作家雪漠访谈对话》节选

                                              编著：何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