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大漠的白狐子(2)

(2007-09-16 18:56:04)
标签:

文学/原创

文化

狐子

雪漠

伯父

猎人

凉州

   数以千计的狐子,死在我伯父的枪下,变成了皮子。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他曾送过我一张狐皮,是囫囵褪下的,内装柴草,眼窝里嵌两个玻璃球,卧在那里。我老觉它会跳起来逃了去。后来,针尖似的白虫儿咬透了狐皮,把完好的狐子咬成了千疮百孔。千万张皮子,就这样没了。它们从狐身上剥了来,但无常的虫儿又终于消灭了它。

  那杀生的罪业,能消灭吗?长大后的某一天,我这样问。

   我小时候的理想,却是当一个猎人。差不多有枪高的时候,我就跟猎人进了沙窝。一天,我便瞅见了一个拜月的狐儿。

   如同追求精神的人并不多一样,狐子中晓得拜月的也是极少数。拜月的狐狸远离食场,在一个安静的港湾里独处。有月的时候,这就开始自己一生最重要的功课。

  我见过三个拜月的狐儿,一个白的,两个沙色的。

 在我家乡的河湾里拜月的,是个白狐子。

 

   那年,一过霜降,伯父就带我进了沙漠。这时的狐子,就能当皮子了,虽不是最好的皮子,但已有蠕蠕而生的针毛。这针毛,能保暖,人就从狐身上剥下它,裹到自家身上。最好的皮子,在三九天。为了抵抗冻死驴的寒冷,老天爷就赐给三九天的狐儿一种针毛,火一样红。当针毛暴燃,超过外毛时,沙狐就成了火狐。火狐是上等皮子。

   沿了村里小道一直东行,就进入那个叫腾格里的沙漠。那里,是没有路的,只有一晕一晕连天而去的沙漩沙浪。沿那阴洼沙背,碎步儿走去,就当路了。行这路不久,腿肚儿就似刀割。那淹天淹地一望无际的沙浪,能淹了心。

  猎人到达的地方是一个叫麻岗的所在。这麻岗,应是水道。祁连山上的雪水,或是洪水,一泻千里,就从这麻岗进入了大漠,为一石山所挡,就乖乖呆在一个叫邓马营的湖里。几千年了,都这样。三国时,那个叫邓艾的将军瞅中这湖,当了马场,故称邓马营湖。

   几十年前的邓马营湖尚是一片湖泊湿地,水洼遍布。时有驼马陷入泥中,虽扬脖大嘶,但挣不出下陷的身子,先是蹄没了,然后是腿、身子,最后剩下水泡。也有的,腿入泥中,不动不摇,身子却成了骨架。那森森白骨,怵目惊心,向你诉说生命的无常。

   这儿,有成千上万的牧人、猎人、牲畜和动物。这个叫邓马营的湖,是最好的牧场,也是草场,更是猎场 。后来,它进了我的长篇小说《猎原》。

   我和伯父就到了这个所在。那时,我惊奇这黄沙淹天的大漠里,竟还有这样一块绿洲。

  稍事休息,我们就去找狐狸的食场。因秋水中有种虫子,牲畜一饮,就得肝包虫病。这号死畜,人是吃不得的,叫牧人抬了,扔到僻静的沙洼里。夜里,狐子就会来吃。这便是食场。在这种食场旁,择一凹处,潜卧了。等有盏灯隐隐渗出夜幕,由模糊而明显,由平面而立体时,伯父便扣扳机。这时,定然有狐子倒下。

   要是天不作美,牲畜不死,近处无这类食场 ,我们就去找另一种食场。这食场,多在远离牧人的所在。这儿,柴棵如林,高大数丈,有梭梭、沙米、黄毛柴、霸王刺等植物。植物的草籽,就成了老鼠的天然食物。鼠们因此而无限制地繁衍。驼行此处,需小心,若是前腿陷入鼠洞,而身势不减,腿就咔地断了。那鼠洞,布满沙洼。人若骤至,会见地面大动,细瞧,却是千百只老鼠在逃。老鼠逃至洞口,便驻足回眸,好奇地望来人。这时,它们便不怕人了。因为,一拧身,它们就会潜入洞中。老鼠知道人类的本事,相信这傻大个,便是割碎了身子,也是无法进入鼠洞的。老鼠洞是沙漠里人类唯一没能侵入的领地。

  这,便是狐子的食场。

  很难想象,那灵丝丝带几份仙色的狐儿,竟然以老鼠为食,乍一想,总有些恶心。但沙漠之所以尚有这块湿地,就是因为有狐子。一只狐子,一年可吃上千只老鼠。这千只老鼠,若胡乱打洞,破坏草场,至少能毁了几十亩草场。要是它再一繁衍,子子孙孙,无穷尽焉,那阵候,一想,头皮就发麻了。

   夜里,我和伯父就在距食场不远处的沙洼里搭了帐蓬,睡的是“鞑子炕”。这炕,蒙古人老睡,故名。其法是将篝火下的烫沙搅匀,铺上褥子,或直接卧到沙上,那蠕蠕热气就会沁入灵魂。几个小时后,若觉冷时,可再摇晃,身子就更陷一下,触到深处的热沙,那热量,能保持到次日清晨。

   半夜里,惊天动地的鼠鸣就喧嚣而来。想不到,这静静的大漠深处竟还有这样的噪杂,仿佛有千万只鸟在打架。我相信,这儿定然也是个王国,有千军万马的。

   伯父说:“等一会,狐子就来了。”他就讲拜月狐儿的故事。

   据说,拜月的狐子是想修成仙家,《封神演义》中入了苏妲己窍的九尾狐就已成了仙家。看来,仙家也并不总是行善,因此有了正邪之分,其分水岭,便是心的善恶。

   又据说,狐子在成仙之前,必须先修成人体,无人体不能成仙。但麻烦是,狐一旦有了人体,便有了人的欲望。老听说沙漠里出了狐精,迷了某个少年,将他迷得骨瘦如柴。这号事,跟《聊斋》大同小异,此处不赘。

   从本质上说,仙是人的升华,为兽身的狐子总是缺一种东西,叫啥精气的。狐迷人,就是为了采补人身上的精气。不但狐,道家修炼,亦有如此内容,叫三峰采战啥的,每每于对方神醉心迷时,将其精气采了来。

   牧人中有些人是很愿叫狐子采的,也有如愿者。也许,才开始拜月的狐儿,尚没有那个能力。但更有可能的是,拜月的狐儿是另一种修法,那便是对光明的向往和崇拜。心中的尘滓就在那俯仰之间渐渐消融。心体本来的光明,显现出来,狐身便成了仙体。

   我的家乡有许多狐仙,有许多,入了女人的窍,那女人就成了神婆。 

  一天,有个老猎人瞅下了一个白狐子,老见它出没于坟场,可一近前,就不见了,猎人寻觅多日,闷闷不乐,一次夜游坟场,听得坟内有人声:“没白骟狗,他休想捉到那狐子。”凉州人都知道,白骟狗煞气很大,天生的天眼通。那会隐形的白狐仙,是瞒不过白骟狗的。

   猎人打听到,凉州城里坐正堂的老满州,有条白骟狗,就去借,老满州答应了。夜里,满州家来一白发老翁,叫他别给人借狗,老满州说:“成哩,明天,我带狗进衙。”白发老翁吃碗端来的黄米面条,就走了。次日晨,老满州怕带狗上衙,惹人耻笑,就把狗拴到后院。猎人前来,听到狗叫,顺墙偷出了狗。白骟狗一到坟地,就一溜风扑了去,将白狐子按在爪下。猎人一开膛,见那黄米面条,尚没消化呢。

   这个故事,流传很广,有名有姓,想来是真的。天下事怪,已成仙家的仙狐,竟然怕白骟狗,真是莫名其妙。

   但人家既成仙家,尚是有无穷能力的。后来,那个失信的老满州,就家败人亡,一片狼藉。据说,狐仙以一种神秘的方式惩罚了它。

   凉州有好多这类故事。每个大户人家,其兴其废,必有狐仙之类动物出现。若遇善待,其家必兴;若遭恶报,其家必败。所以,老一辈凉州人从来不伤害动物。将家中老鼠,也从不称其讳,而尊为“掌柜的。”

   只有猎人除外。凉州人眼里,那该死的动物,是前世欠下了猎人的命债。这一世里,猎人来讨债了。

   但我不信,狐们竟欠了我伯父几千条命债。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