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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华
这是我的老家。星期六,我回来。怎么会有外国人?
我在这个小房子长大,那时候窗户大小只有现在的四分之一,墙壁是一片水泥。我拿着木剑,把毛巾当披风,站在窗前,巡逻外面的路人。
但我并不是要守望相助。我站岗,是因为我爸不买电视。每次我吵著要看电视,他就骂:“时间宝贵,那么多事情好做,看什么电视!”
被骂的我只好拿着软掉的木剑,回到这窗口,窃听邻居电视机的声音,就像现在偷用別人的Wi-Fi。
邻居看的是歌唱节目《群星会》,这是那个时代的《我是歌手》。我听听就跟著唱,这是那时代的KTV。
后来爸爸拗不过妈妈,终于买了电视。妈妈喜欢看黄梅调。我放下了木剑和披风,跟妈妈一起看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凄美爱情。我猜我是从那时候,开始写《61 x 57》。
慢慢家里经济情况改善,我们搬到比较大的房子。爸爸把房子租出去,多年来换了很多房客。包括一对年轻夫妇,在附近卖面,存钱买房。
后来爸爸走了,妈妈年纪也大了。我哥在想:怎样让老房子活出新生命?
他想到:让年轻人进来。
他整修了房子:把窗户变大、把树种起来。
最勇敢的举动是:把电视拿掉。
然后他邀请年轻的,还没有舞台的音乐家,来这里表演。
一开始是摇滚乐,后来是古典乐。不限国籍或年纪,越没名气、越不主流、別的地方越不欢迎的,越好!
地方小,隔不出舞台和观众席。20人挤在里面,年轻和中年都有。不卖票,演完了,大家自由乐捐,年轻和中年都捐。
后来,我哥想让老房子的精神,延伸到小空间之外。他和一位美籍华裔的王老师合作,号召了10位美国大学生和10位台湾大学生,到八八风灾重创的高雄甲仙的小林国小带夏令营。行前训练、庆功派对,都在这老房子。
这个老房子,看过音乐的变化。从《群星会》、梁祝,到重金属、巴赫。
这个老房子,看过人的变化。
我爸,曾在这英姿焕发,然后慢慢老去。
我妈,曾在这陶醉於“地老天荒心不变,梁山伯与祝英台”,但时间一到仍果决站起身,走进厨房炒菜。
我哥和我,在这里长大。后来我们急着逃离,去了很远的地方。但绕了一大圈后,还是回到这里。
我回来,在这天气转暖的礼拜六,再看一眼我童年的家。
这房子虽然越来越老,但里面的气氛却永远年轻。在它破旧的屋簷下,一个年轻军人养大了四口家庭、一对卖面的年轻夫妇存钱买自己的房子、一群年轻歌手赚到第一笔车马费,一群外国大学生为甲仙的孩子设计活动。
然后我体悟到:这房子变了好多,但也从来没变。没变的是:一代一代的年轻人,在这边编织梦想,为自己、家人、偏乡的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
而这一切的开始,是当初那个年轻人。
我爸爸没有看到我在这里开始了梦想学校,没有看到他帮了一对卖面的夫妇成就梦想,没有看到老外大学生走进他家。
虽然他都不知道,但我想对他说:爸,我们听你的话,在这里做了很多事,没有看电视。
你的老家在哪?留个言,说一点老家的事。让这周末身体没法回家的人,心情能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