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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麽要省这一点钱?/王文华

(2016-08-08 14:5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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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我在美国唸书时,爸爸知道我暑假要到洛杉矶实习,写了封信给我:

「上班时要注意个人服装之整洁、礼节之周到、态度之诚恳、不要一个人去逛街,免遭坏人所骚扰,晚间少出门,绝对避免去风月场所,以免自己身心与健康收到污染。」

我没去风月场所。但经常晚上出门、一个人逛街。

和所有子女一样,我和爸妈曾为他们的价值观争吵过。

为什麽晚上要少出门?

为什麽要为了省钱,把所有的红白塑胶袋都留下,堆在厨房角落,成了蟑螂的温床?

为什麽要省这一点钱?

他们没有回答。

后来我自己找到了答案。

我爸妈都是军人,来台湾时,只有五个大头硬币。

军人发不了财,家裡的一点一滴,都要慢慢存。

我小时候住在松山机场旁的眷村。最大的娱乐,是晚上到村子的广场看露天电影。爸爸看到我的腿被叮得满是包,存钱买了电视。

我小学时,爸爸买了房子。那栋公寓总共四层,爸爸想买四楼。

妈说:「四楼最贵,我们买二楼,便宜一点。」

爸说:「要住就住别人头上,怎麽能住别人脚下呢!」

后来环境又改善了一点,爸爸买了一辆二手车。

买车的目的是送孩子上学。当时家在民生社区,我学校在景美,而爸爸在博爱路上班。每天早上,他从民生社区开到景美,再从景美开到博爱路,少说也要一个半小时。

路程长不是问题,早点起床就好。只不过我和所有拼大考的学生一样:晚上不睡觉,早上起不来。硬被拉起来后,又拖拖拉拉地搞半天。最后我上学都迟到,更别说他上班。

一个冬天早上,颱风般的大雨。爸爸看雨大,车要开更久,催得很急。睡不够的我爆发了,像打雷一样把考试的压力发洩在他头上。我冲到雨中,自己去上学。他在后面一直叫,我听得很清楚,却置之不理。

我从民生社区坐0东到新生南路的「清真寺」转车。当0东快到「清真寺」时,我挤到前面,准备下车,然后我透过车窗,隐约看到爸爸那辆二手车停在路旁。我用手掌抹了抹车窗,确定是他。

他的雨刷快速闪动,他整个人向前倾,突出眼珠注意每一辆经过的公车,寻找我的身影。

我的0东停得稍稍过站,离爸爸的车有些距离。再加上每个下车的人都撑着伞,他没看到下车的我。

我也故意不让他看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招了一辆计程车,扬长而去。

爸爸的雨刷仍快速地转动,像他的心跳。他仍痴痴地等,丝毫不敢放鬆...

我当兵时,有一次他送我回军营。我跟他说我想去美国念书。他说好的学校很难申请,不要患得患失。

「申请不到还好,」我说,「怕申请到了念不起。」

「这你不用担心,」他说,「申请到了,不管怎麽样,老爸也会供你去念。」

后来,他帮我付了两年学费。

于是我终于瞭解,为什麽要省下塑胶袋的钱。

因为要买电视、买四楼的房子、买二手车、付国外大学的学费。

如今,我也省下塑胶袋。

我可以跟其他子女作证:嗯,没错,他总是把你摆在第一。

我也想跟天底下所有的老爸说:今天你第一,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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