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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这是发生在林静惠身上的故事。静惠长得像照片中这样,或至少在男主角心中,静惠是这样。
静惠是我的小说《61 x 57》的女主角。
一位新加坡的读者写信给我,说上个週末在新加坡听了莫文蔚的演唱会,莫文蔚唱《忽然之间》时,令他想起《61 x
57》。
因为静惠也曾在莫文蔚演唱会中听到这首歌,然后打给她男友,透过电话跟他一起唱。
哇,静惠, 15年不见了,你好吗?
我翻开《61 x 57》,回想静惠和徐凯曾经快乐的场景。
过去的感情都是这样。很多年后,痛苦会模煳,快乐会潜伏,然后在忽然之间,把你翻覆。
这是静惠和徐凯快乐的片段,献给所有,曾经因爱而快乐痛苦的朋友。
幸福是什麽?静惠想。
她跟徐凯出去,不用讲话都很快乐。徐凯会一手拿着爆米花,腋下夹着可乐,另一手把两张票拿给撕票员。
他们走过撕票员,他找正确的厅,她看着他,想着幸福就在刚刚那个角落。幸福就在一起去看一场电影,另一个人为你拿票撕票的感觉。
戏院暗下来,预告片开始,她伸手去拿爆米花,喝着可乐,幸福就在那些垃圾食物中。
和徐凯在一起后她吃了很多垃圾食物,戏院裏,深夜家中的录影机前,火车上,床上。他们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于是垃圾食物就取代了正餐。她还记得上个礼拜天下午,他们走到华纳威秀后面的中强公园。他们坐在椅子上吃汉堡,指着公园外新盖的昂贵大楼,挑选将来他们要住哪一户。他站起来,拿起公用呼拉圈,很熟练地摇起来。他边摇还边唱手语歌,嘴唇和手势一样熟练。静惠看了很久才发现他唱的是「月亮代表我心」。她坐在椅子上,笑得直不起腰……
电影开始了,她想,他总是能把人逗笑。那天中午,他们在君悦吃日本料理,一直吃到两点半,侍者要收架上的食物时,礼貌性地问他们,「我们要把东西收起来了,先生小姐还需要什麽吗?」徐凯一本正经地指着架上展示的一隻大章鱼,「那隻章鱼可不可以帮我打包带走?」
徐凯那天特别high,中午才见,下班之后,他又在楼下等她,路过一家婚纱摄影,他带她走进去。「我三月结婚,想看一些婚纱。」小姐一本一本地为他们解说,徐凯一边看还一边若有其事地转过头来和静惠严肃地讨论。最后当他们要走时,小姐把经理请出来,再向他们强势推销。
「两位很配呢!我做了这麽多年,很少看到像你们这麽有夫妻脸的!」
「喔,你搞错了,她是我妹妹,我要娶的不是她!」
电影在演,她一点都没在看。他就是那张嘴,她想。有一晚他们去一家叫「MOD」的pub。他问:「MOD是什麽意思你知不知道?」静惠说:「Mother
of Duck?」他指正她:「Movement of Deconstruction,解构主义运动!」
然后他滔滔不绝地跟她解释什麽是解构主义,说他在法国去过解构主义之父德西达的研究室,从这家店的摆设,比如说玻璃后一张巨大人像,可以看出这是一家解构主义的店。讲到最后,爆米花来了,他立刻停止高谈阔论,「来,你丢爆米花,我用嘴来接。」
她开始丢,他仰着头,像个老鼠一样地接,
「你刚才还在讲解构主义,现在就在接爆米花,你不觉得很幼稚吗?」
「哈哈,我就是在跟你示范解构主义真义,就是这种矛盾啊!现在你懂了吧?」
这是他的嘴。唉,他的嘴的故事真多,还有一次,他带她去游泳,她没带蛙镜,他把他的给她。屋顶的灯打在摇动的水面,绳结般的阴影映在池底。突然间池底分隔水道的蓝线上冒出一张脸,是张大眼睛的徐凯,他潜到她身下,在水底对她说话。她看到气泡不断从他嘴裏冒出,却分不出他在说什麽。他比手画脚讲了好几次,气都用完了,她还是不懂。最后他在水中抱住她,亲吻她,从她嘴中吸气,再贴着她耳朵说,她才知道他在说「我爱你」。
那晚回去,他耳朵浸水,她帮他拍出来,顺便替他挖耳朵。她坐在沙发上,他的头侧躺在她大腿,右耳在上,看着电视。
「你多久挖一次耳朵?」她问。
「我从来没挖过。」他说。
她挖出一颗颗像八仙果一样大的耳屎,因为沾了油和水而有怪味。
他把自己的耳屎拿过来玩:「这些千万不要丢,我可以开个化石展。」
挖完右耳,她要他换边,头侧躺在她大腿,左耳向上,他的脸正对着她裤子的拉链。
「这种姿势会令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他就会贫嘴。讲着讲着,当她挖完,用挖耳棒反面的毛球弄他的耳洞时,他竟然舒服地睡着了……
她转头看他,此时他正专心地看着电影,没有睡着,黑暗中她还能看到他的鬍渣。那晚他从浴室走出来,「我的电鬍刀钝了,鬍子刮不乾淨。」
「我看看。」
她把他拉上床,骑在他肚子上,近看他的鬍渣,密的像支扫把。
「让我来……」她说。
她吻他,慢慢把嘴移到他的下巴,用舌头舔到一根鬍渣,牙齿接上去,用力一咬,把鬍渣连根咬起。
「奥!」他大叫。她咬下他的鬍子。
她吐出舌头,鬍根在上面,「这样不就一劳永逸了?」
他看着她,表情好像她刚才说了髒话,他说:「你越来越坏了……」
「这是讚美吗?」她说。
说到讚美,她常讚美他,特别是他的手。首先是指尖。那一阵子她背痛得受不了,他带她去整嵴。为了陪她,他自己也接受治疗。他们趴在同一个房间的两张床上,床是特别设计的,头的地方有一个洞,趴的时候头就卡在洞裏。他们看不到对方,只能伸出手去牵对方。床与床之间太宽了,他们牵不到手,只能勾到彼此的指尖。认识这麽久了,她碰到他的指尖仍会触动,像碰到电流。指尖下面是指头。
在淡水那晚,她挑选地摊上的戒指,「你试戴一下这只……」
她帮他戴上,老闆讚美,「先生的手很细,戴这个很好看!」
她试了几个尺寸,终于找到最适合他的。
「等一下,」他说,「我要买一个一样的给你。」
回台北,他们坐在捷运上,牵着手,对戒摩擦着。回到家,睡前她说:「我们去学社交舞好不好?」
他说:「不用学了,我教你就好了。」
他们躺在床上,他把她的手拉过来,手掌打开向上,然后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当做两条腿,在她手掌上跳舞,「探戈是这样,华尔滋是这样,恰恰是这样……来,跟我一起跳……」
他把她的手指拉过来,两人四隻手指在他的胸膛,他一边动,嘴巴一直哼着那种舞的旋律。
第二天,他真的去报名,晚上在医院,他把报名费收据夹在静惠的报纸裏,她打开「证券投资」版,台积电大跌的头条上赫然是YMCA的收据。
那晚阿金想吃水果,她去买。「我陪你去。」徐凯说。「你在这裏陪阿金,」静惠说,「我马上回来。」
她从四楼走楼梯到二楼,身后有急促的跑步声,「静惠、静惠……」她听见徐凯叫她,便停下脚步,然后她听到一阵错乱的脚步和跌倒声。她跑上楼看,徐凯跌倒在楼梯间,手上拿着她的外套。
「怎麽搞的?」她问。他发不出声,抓着脚跟,显然扭到了脚。
「你干嘛要跑?」她急得责怪他。「怕你冷……」他把手上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他躺在小床上,脚放在床旁的板凳。她站在床头,握他的手。医生在肿的地方抹上棕色的油,开始拉、揉、推、扭。徐凯的脸挤成一团,咬着蓝色床单,把静惠的手都抓红了,硬是不吭一声。医生像做饺子一样揉他的脚,徐凯的冷汗流到静惠的手上。弄完后,他瘫在床上,脸色苍白。静惠拿一杯温水给他,他喝一口,都从嘴巴旁流出来。
休息一天后,他还是天天来医院。礼拜五晚上,还是一跛一跛地陪她来看电影……电影演完了,她站起来,抖掉身上的爆米花。徐凯一跛一跛地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幸福是什麽?她想,幸福就在那一跛一跛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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