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她不哭了。走进洗手间整理一下，出来时竟露出笑容。

    “走吧，去吃早饭，我饿死了。”

    我当然没问她哭的原因，装傻地应和：“好啊，我也饿了。”

    酒店的早餐很制式，东西摆的位置全世界都一样。吃到一半，小蕃茄拦下服务员，“有冰淇淋吗？”

    服务员苦笑，“对不起，小姐，早上我们没有冰淇淋的。”

    “这么冷你还吃冰？”我说。

    “冷天吃冰才过瘾啊！”

    “那热天呢？”

    “热天我喜欢吃麻辣锅！”

    “你喜欢吃麻辣锅？改天我请你去吃‘齐辣’。那是……”

   “齐秦的哥哥开的！”

    “咦，你怎么也知道？”

    “大家都知道啊！”

    我没有发挥的余地，咬了一口面包不说话。

    “听说台湾的麻辣锅很有名，”她继续这个我不擅长的话题，“很多港星到台湾表演，晚上收工后都会去吃麻辣锅！你吃过吗？汤头怎么样？”

    “我不吃辣，去的时候都点鸳鸯锅，”我喝一口水，想起麻辣锅我已发麻，“汤头？那简直是血浆，哪是汤头！”

    “血浆？那算什么！我带你去成都吃吧！锅里摆得是暗红色的汤膏，客人坐下后，火一点，膏化成汤，才下料煮，那才过瘾！”

    “你怎么不是冰的就是辣的，你都不吃正常一点的东西吗？”

    “我也吃感冒药啊！”

 

    一早在雪地走一趟，我饿昏了，早饭当晚饭吃。我注意到她没吃什么。水煮蛋的蛋壳剥了一半，咬了一小口，就不动了，光屁股的蛋在桌上左右摇晃。一碗稀饭，扒了两口，被她推到一旁，像下雪的西湖，慢慢变凉。

    “你不是喊饿吗？怎么吃这么少？”

    “有点累。”

    “起太早了？”

    “也没有，就是累。”

    “那上去睡觉吧。”

    她摇摇头，“睡不着。”

    “累怎么会睡不着？”

   “你没有累却睡不着的经验吗？”

    我想起离婚后那几个礼拜，没有回答。

    “一定有吧！”

    “当然，”我说，“累却睡不着，醒来后比入睡前更累。”

 

    她吃不下，我自然也放下筷子。这时我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是赵同。我犹豫了一下，但我知道他会一直打，还是接了起来。

    “老弟，你在哪？一起吃早饭吧！”他鼻音浓重，像西湖上的浓雾。

    “我待会儿打给你好不好？”

    “待会儿？我饿死了。”

    “你去吃吧，我人在杭州。”

    “杭州？你跑到杭州干嘛？”

    我降低声音，遮着手机，看着小蕃茄，她刻意转过头去。

    “我来杭州找朋友。”

    “怎么不讲一声，说走就走？我可以带你去啊，杭州我很熟的！你去找谁？”

    “你不认识的。”

    “干嘛神秘兮兮的？怎么？带女人去？”

    “我现在不方便讲话，待会儿打电话给你。”

    “喂，这是我的口头禅，你竟敢用在我身上！”

    “拜。”我挂掉电话。

    小蕃茄微笑着说，“你前妻啊？”

    我摇摇头，“上海一个朋友。”

    “那你怎么一付跟前妻讲话的表情？”

    “跟前妻讲话是什么表情？”

    “有点胆怯，有点懦弱，不耐烦但不敢发作。”

    “你不要总是这么聪明好不好？”我不耐烦而且发作了出来。

    “那你告诉我是谁嘛？”

    “真的只是一个朋友。”

    “还是你跟任何人讲话时都是一付跟前妻讲话的表情？”

    “刚好相反，我的问题是我跟前妻讲话时，都是一付跟任何人讲话的表情。”

    “所以你对任何人都是‘不耐烦但不敢发作’？”

    “我跟你讲话会‘不耐烦但不敢发作’吗？”

    “刚才在西湖上是很不耐烦啊！”

    “那是因为我冷，不是因为我烦。”

    “你是不是常常觉得冷？”

    “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常常觉得冷？不管在室内或室外，不管在夏天还是冬天？”

    “你是医生吗？你这是在帮我看病吗？”

    “没有啊，我只是在关心你。出门在外，总要互相关照。你是不是常常觉得冷？”

    “不会啊，我现在觉得很温暖。”

    “那你比我幸运。我常觉得冷。昨晚一直在颤抖。”

    “那你刚才还去西湖！”

    “我以为可以以毒攻毒！”

    “世界上没有以毒攻毒这回事，你武侠小说看多了！”

    “也许吧……”

    “你平常就怕冷？”

    “还好啊。但我是一个冷漠的人。”她说。

    “怎么会？你这么活泼！”

    “活泼只是我取暖的方法。本质上，我是很冷酷的。”

    “你别说反话了！”

    “我没说反话。有一天，若是我甩掉你，你不要怪我！”

    “我们又没有在谈恋爱，你怎么会甩掉我？”

    “我们是没有在谈恋爱，但你好像爱上我了。”

    “哇……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提高语调，用反讽来避免响应。

    “因为你在我面前总是有点胆怯，有点懦弱，不耐烦但不敢发作。”

    她用力眨了左眼，暧昧地一笑。我被看穿了，只能低头吃着面包。

 

    我们又吃了一点，她还是很累，我们离开餐厅。

    回到房间，她要进门前，我说：“你等我一下……”

    我走进房间，蹲下来，从行李箱拿出一包东西。

    我站起来，一转头，她走进我房间，正站在我的身后，追问，“什么东西神秘兮兮的？”

    我没说话，把那包塑料袋给她……

    她打开塑料袋……

    是我在香港机场帮她买的感冒药。

    她看了一眼，双臂张开把我抱紧。塑料袋掉在地上，里面的药滚了出来。

    她抱得很紧，脸颊压在我的胸前。我胆怯而懦弱，但希望这一刻可以延续下去。

 

(《我的心跳，给你一半》已由北京作家出版社出版，各书店均可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