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辛辣,我一时接不上来。只能自我安慰:算了,这顿饭之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干嘛拼得你死我活!
“我的感冒药呢?”她伸出手,讨债的架势。
“嗯……”
“你该不会忘了吧?”
“没忘没忘。”
“那拿出来啊!”
“我放在酒店里。”
“你不是住在朋友家?”
“我是说放在朋友家。”
“你是‘没买’?还是‘没带’?”
“我是‘没带’!”
“所以你买了?”
“我买了。”
“那为什么昨天我叫你买时,你说你不能买?”
她的口气好像妈妈教训孩子,我的表情像是学生看到老师。
“明明可以买,干嘛不答应的痛快一些?”
她把大眼睛撑大,像手电筒一般照我的小眼睛。我的眼睛本来就小,被她逼视后变成快灭的火苗。
“我们吃饭吧!”她放过我。把刀的方向,改到盘中的牛排。
她是绝对的主人,有权决定何时改变话题。
我们聊起来,她的食量和音量一样大。她说她大学休学后,在一家牙医诊所当助理,做了几个月,不喜欢,刚离职。这些她之前在MSN上都跟我说过,当时感觉很真实,但现在从本人口中说出,却觉得不可置信。我很难想象这个咄咄逼人的小女孩会在牙医诊所做事,不讲话的工作,怎么能让她发挥所长?看到蛀牙时,她会不会教训病人一顿?
她说诊所的工作太累,想休息一下,到处走一走,过几个月再找新工作。她没有问我离婚的事,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着安慰我。虽然在这半年,她可能是所有的朋友中,听我发牢骚最多的人。
吃甜点时,她舔着小汤匙,然后把汤匙当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突然说,“我们一起去旅行好不好?”
“什么?”
“我想去浙江走一走,要不要一起去?浙江很多好吃的,嗯……‘酒糟带鱼’吃过吗?”
她说“浙江”时稀松平常的口气,好像那是上海的另一家餐厅。
“你去过杭州吗?”
我摇摇头,“我去过台北的‘杭州南路’。”
她没有笑,“你很冷耶!”
“你也会用‘冷’这个字!”
“常听小S在节目中这么说。”
“杭州南路旁边是青岛东路,你去过吗?”我更冷。
“青岛当然去过,美得不得了。”
我在耍冷,她愿意配合。
“除了上海,你还去过哪里?”
我摇头,“甚至连上海我都是第一次来。而且我昨晚才到,今天一早就来浦东,‘上海’还不算去过。”
“那我尽地主之谊,带你游中国吧!”
我虽然没有“游中国”打算,但喜欢这小女生豪气干云的口气。
“你看,车票我都买好了,”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两张票,“为了让你对内地有良好的印象,这还是最高级的火车。明天下午4点19分,咱们去杭州。”
她把其中一张票推到我的面前,“你欠我四十块。”
“这……这太突然了,我明天有事。”
“你有什么事?”
“我……怎么可能这样临时出发?你有订酒店吗?”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可是我……我在上海还有事……”
“干嘛?你要去金茂凯悦开会?”
“当然不是,但有别的事……”
“你第一次来上海,什么人都不认识,还会有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我在上海没有亲朋好友?重要公务?”
“你当然可能有,但你未必想见到那些亲朋好友。”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会问你为什么离婚,或是很努力地拐弯抹角避开这个话题。”
她没问我离婚,也不再强势邀请。去杭州的车票放在叉子旁边,走时我收进口袋。我们离开餐厅,走上滨江大道。
“你为什么叫‘小蕃茄’?”我边走边问。
“你去过徐汇区的‘美罗城’吗?”
“我连徐汇区在哪儿都不知道。”
“美丽的美,罗马的罗,你去了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想去杭州?”我问。
“你听过《白蛇传》吗?”
我当然听过,但为了逗她,仍然摇头,“是有只疯猴子的那个故事吗?”
“白色的白,毒蛇的蛇,你看了就知道了。”
“你想去杭州,干嘛不跟你男朋友去?”
“咦,地铁站在哪里?”她假装没有听见,咬着手指,左右张望,“我先警告你,我是路痴。你若真的要跟我出去,要有冒险精神。”
我配合她,“太好了,你是路痴,我是从台湾来的,我们一起去杭州,最后可能在新疆下车。”
“那也不错啊,新疆也很好玩!可以吃大盘鸡耶!”
一直走到地铁站,我对于明天去不去都没有给她正面答复。她走下陆家嘴站前,我说想在浦东走走。
“明天4点19!是在梅龙站,不是上海站喔!酒店我都订好了,你人来就好。你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她挥挥手,她的手是这么小,像一朵还没开的花。
“等一下,”我趁她走远前叫住她,“你为什么不跟你男朋友去杭州?”
她转过头,比了个手势,远远地叫道,“我听不到!你说什么?”
我摇摇头,不再追问。
“烟花三月下江南!”她用双手包着嘴,大叫。然后慢慢走远。
我还没来得及挥手,她就消失在地铁站的人群中。
我走在滨江大道上,十分钟后,手机响起。
她传给我一则短信:
杭州不适合情侣。
短短七个字,留下的问题比答案多。杭州为什么不适合情侣呢?白素贞的故乡,为什么被她讲得如此哀愁?
(《我的心跳,给你一半》已由北京作家出版社出版,各书店均可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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