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动物园

王文华

三月，我到纽约走了一圈。我有时差，每天早上五点就醒来。运动一下、吃吃东西后，我就到中央公园散步。那时纽约的气温约摄氏3度，走在路上还是得戴着毛帽。我通常一走三个小时，想一遍所有的心事。迎着风，冷冽的空气按摩着我的脸。走完后脸颊冰凉。像刚刚被动地接受了一个，永别的吻。

中央公园很大，所以我每天走不同的路线。我最喜欢的一条，是从第五大道的入口进去，一直往北走。因为我第一个会经过的景点，是一个小动物园。

我在那动物园内，坐了半个小时。想起了很多，以前女友的事。

我不是说我以前的女友长得像中央公园的海獭，而是说动物园让我想起其前约会的地方。

我很喜欢到动物园约会，因为那里有一种最珍贵的东西，叫「真实」。

动物不穿衣服、没有饰品、不做花俏的表情、他们表现出生物最真实、最直接的反应。

我也喜欢到育幼院去约会。我曾和一位前女友去育幼院当了一个下午的义工，两个人共抱了十个婴儿。那是我们交往过程中，最快乐的一天。

因为婴儿虽然穿衣服，但也没有饰品、不做花俏的表情、他们表现出生物最真实、最直接的反应。

我们都曾是婴儿，但随着慢慢长大，失去了婴儿美好的特质。社会化越深(通常也是越成功的人)，失去得越彻底。

我们也都曾是猩猩，但随着慢慢进化，失去了动物美好的特质。进化越深(通常也是越成功的人)，失去得越彻底。

我很喜欢纽约，但纽约最令我受不了的地方，就是有很多虚伪的人。那些自以为自己很时髦、很聪明、很重要、很酷的人。他们一上街，自然摆出一种姿态或表情，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看他。其实全世界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谁有时间管别人？

爱情中，也有这种虚伪的人。在酒吧中，那些以为自己很时髦、很聪明、很美、很酷的人，也是自然会摆出一种姿态或表情，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想追他。其实全世界的人也许真的都想追他，但追到后愿意长久在一起的，恐怕会大量减少。爱情的甜蜜，应该不是在于多少人追你，而是在于多少人追到你后，还愿意持续地爱你。

当我看着中央公园动物园里的海獭，实在分不出哪个比较美哪个比较丑哪个比较聪明哪个比较笨。我想外星人看我们地球人，应该也分不出来。

所以地球人，不论外貌或智慧，都没必要装模作样。

动物酷的地方，就是不管我们一旁观看的人怎么大声嚷嚷、摆可笑的姿势在他们面前照相，他们都还是维持原状，不会开始耍大牌或做小动作。

真正酷的人，应该也是这样。

动物园走一圈，可以减少爱情中的姿态和游戏。猴子和海獭，帮我返朴归真。在慢慢开始炎热的四月，我怀念起纽约的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