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开批斗会，神武用雷霆，总会呵斥某某某是阴谋家，“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现在想来，主观的个人目的，怎会无不可对人言。

关键是告人人也不信。《明史·隐逸传》载倪瓒事：“至正初，海内无事，忽散其赀给亲故，人咸怪之。未几兵兴，富家悉被祸，而瓒扁舟箬笠，往来震泽三泖间，独不罹患。”自古人为财死，谁会傻到有意将千金尽散。这世间并不宜人，虽曰赤身穷汉，晚境落拓，却能小民安养，苟全性命于乱世。若要米价贱，先杀董其昌，同为书画大家，便无此觉悟。雷震《京师谶纬之言》云：“吾国每逢国家将亡及有大乱发生之时，往往有此，而李淳风之《推背图》、刘伯温之《烧饼歌》、黄蘗禅师之《汉中语录》，意至畅销于南方者，亦此类也。”悲剧年代，分裂人格，决断源于直觉，而非以古人之心为我之心。

2015年9月12日，新华社旗下智库机构“瞭望智库”发表题为《别让李嘉诚跑了》的霹雳文章，调侃其认不清当下经济正在高速增长的大好形势，阴谋论可以让头脑简单的人，觉得自己头脑并不简单。智慧差异，决定生存法则与行为方式，今天看来，判断力才是财富的钥匙。小事明白，大事必误，首富自有首富自成宇宙的智慧法门，性情相契、学养相近、心意相通者几人，告人人也未必信。失言不如无言，有时你的主张就是你的呈堂证供。长安逢秋，百状萧瑟，理解能力低下的人们，被认知偏差所左右，总是在智者离去时，才猛然发现先见之明就是大智不群，不惧孤步。为何亿万人的意志对历史道路的选择不起任何作用，因为他们没有意志。时空错位中，智者与愚者总是以反差的方式存在着。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口口声声自己无目标无目的者，无疑是在刻意掩饰之。小学生可将宏远目标振振有词写进作文，背后或许是老师与家长的循循善诱。成人往往讳莫如深，兢兢然慎审再三，出口成章，下笔成行，未必敢写得出，废名便说：“有些事我还不敢写出来，‘不洁净’的事，仿佛觉得写出来不大美，但我自己知道，而且可怜我，这是我做过的。我也原恕我这个不写出来的心情。”所谓念念于心，一念压万念，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温和而坚定，为此潜迹迂回，并因之莫名地不开心，不是不会笑，是实在笑不出来。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己也束手无策。坐而论道，何如起而行之，忍人所不忍，能人所不能，那些终日忙碌者，外人只觉其怪怪。

刚刚走过今天，扑面而来的却是昨天，有道是只有轮回的四季，而无轮回的人。成人世界，除却距离生命的终点越来越近，其他都在渐行渐远。活到老，谋到老，到了一把年纪，总要学会与周遭的一切和平相处，做个恰好之人。专注过程，而非结果，排除十分功利的目的，反会自如许多。虽有方向，未必能规划未来，虽有目的，未必能实现之，提早告人，反成笑柄。多数人默默地生，生而无闻，默默地死，死不被知。

不期而遇的人与事，时而调整着线路，迟疑不前的荆轲直到遇见燕太子丹，才突然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决绝赴死，虽说什么也没完成，却改变了一段历史进程，开篇了一个文学典型。偏离也罢，矫正也罢，每个人都有各自要走的弯路。目的若有方向，死亡大限才是生命的规律性指向，身体与心灵相视一笑、莫逆于行的契约，不过共同完成这一时间的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