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变幻，命运沉浮，生而为人，时常苦弱无助。我们都是有目的之人，朋友多的困难少，遂莫名其妙凑热闹，以获认同感，心急火燎随大流，以获安全感。谁都不是自成体系的岛屿，但想合群，要有足够的虚伪才行。

既空洞，又滥情，在左右逢源的人那里，所见皆场面上的玲珑八面表现。因有所想，口必言之，但要以讨巧的包装纸裹起来，既不明誉，却已暗赞，分寸把握，毫厘之间，山色有无中，而无“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的感觉。锦心绣口，哥长哥短，虽无益也无害，倒也无妨，惯听不厌时，你已对此产生不知不觉的依赖。天马行空，东聊西聊，寒暄热络里，没有一句可以受益，值得回味。彼此之间没有可供交换的思想，还是谈论天气冷暖、谈论衣饰胖瘦信口自然。皆知虚话，也无人在意那是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见面仍需陪笑脸，重复着这般客套。别人随口问一句，以为有同理心，正欲作答，发现别人无心去听，早已另觅话头去了。张爱玲《谈跳舞》里描述中产阶级的社交场景，真就神来之笔：“装扮得很像样的人，在像样的地方出现，看见同类，也被看见，这就是社交。”楚楚有致，或以姿色自矜，侃侃而谈，或以口才自持，无法一一枚举，总之各有各的社交名片。久而久之，便学会了逢场作戏，《青楼韵语》载明代才女诗：“来者都是客，全凭钱一囊。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沙家浜》里阿庆嫂的唱词，即借于此。

制定规则时，希望人人平等，具体办事时，希望拥有特权，人情加入，只能是私底下的苟且交易。人情化社会，看似处处充满人情，却时而公私混淆，公事私办，私事公办。规则之下本无人情，若有，只能侵蚀规则，占据其空间，造成多数人的不平等。然暗物质也是物质，潜规则也是规则，且总能战胜规则。没有江湖，没有座次，没有码头，没有地盘，蝼蚁若偷生，缺少投机钻营、见风使舵的灵巧，真就寸步难行。所谓灵巧，凌下时，冒名诓骗，借财图色，媚上时，厚颜求赏，一味服从。更多的人则是不甘寂寞，暗自跟进，王朔归纳其特点，“善于把无价值的事做得有声有色，在玻璃鱼缸里游泳，也有乘风破浪的气魄”。

一个人快活，两个人生活，三个人你死我活。越是渴求上进，越会嫉妒他人，森林里人给兽设陷，社会上兽给人设陷。“可与言而不与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遇此情形，不能言而能不言，三缄其口学金人，借出耳朵即可，不予置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道不同，不相为谋，虽不至绝交，也会敬而远之。外不起纷争，内不生对立，不与天斗，不与人争，不和自己闹别扭。 这已不是文人或因理念不同，或因意气用事，在报端打笔仗的年代。

清夜无尘，心绪舒横，杜门闭户，神游千里，与孤寂签订一份体面协议。情感无需表白，表白拙于言辞，以小见大，探微知著，洞见当下遭遇的真实境况，底色沉重，不乏对现实的思考。重要的并非所见，而是目光，视力让你看见问题，视野让你看清问题。人人心中所有，人人口中所无，发人之所未发，异于常人的见解，令人闻之生敬。即便不将就不苟同，也得有适可而止的隔窗相望、恰到好处的漠不关心，将友谊保持在适度水平，对彼此的精神生活勿要介入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