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的北方。时时阴翳。寒气直逼。冬天不可阻挡地进深。

     今天，是寒衣节。午间，我匆匆骑上自行车，去看望母亲。公路上很多穿梭的车辆，飞驰而往，乡俗无需约定。他们多半是赶回家上坟的。

     包中礼物，是一握褐黄色香柱，几沓纸钱，一套棉衣，还有一盒火柴，以及给父亲的水果。父亲出门了，他去给他的母亲买礼物了。

     母亲的家，在玉米地近旁。记起她初到这里，少年的我哭得天昏地暗。现在，我心境平和。即使她住在另一个世界，我们母子的缘分，还在相续。默默地点燃火苗，青烟迷了我的眼睛。一时，眼泪涌出。

     她不曾听到过我轻声的唠叨或叮嘱，不曾穿过我喜悦购回的食物与衣帽，不曾吃过我亲手煮好的面条，不曾在我的房间我的床上，留下一丝一毫的温热气息。不曾呵斥或是严厉地教训我第二次。不曾让我给她梳头洗脚，不曾让我给她洗衣，不曾让我给她做一件微乎其微的事情。不曾再对我微笑和慈爱地看我，不曾抚摸我的头发和我心意的柔软。

     妈妈，这个神圣的词儿，远离了我的生活。仿佛一弯美丽的彩虹，只留给我幼年的幻境。痴迷在这景象里，若许年前，若许年中，若许年后。

     依稀记得，是一个濛濛小雨的秋天中午，我和弟弟犯倔。为了一个平常的玩具，做姐姐的我，寸土不让。说起来，我竟不记得玩具是什么。母亲从小屋出来，手里拎着一段柳条，劈头盖脸地朝我抽打。我不喊，一边哭，一边躲。湿漉漉的柳枝呀，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滑泥的小院，又小又大。一前一后，她追我跑。她打我哭。我们在院子里转了好几个来回，最后，我跑到别屋正做饭的伯母身后。算是熄灭了母亲的怒火。

     那天，我反锁了另一个屋门。躲在里面，拧巴着不去认错，不去吃饭。整整一天。心里慌张又镇定。略感不适的，是仅仅有点难过和不知所从。其实，那时年龄太小，真不知，自己何来如此偏执的行为，其然与所以然，究竟是什么。

     之后，我学会了帮她的小忙，照顾弟弟，尤其是让护弟弟。意识了姐姐这称呼的模糊含义。

     日月渐长，我了解到自己性格的执拗，也懂得了自己的错处。这是记忆里，母亲给我最严厉最不容辩驳的唯一教导。慢慢地，我在贪玩与学校的课堂时间里，忽略了她。而她，在一个开着刺眼殷红花儿的夏季，不言不语，永远离开了幼年的我和弟妹。

     从此，我喜欢了写日记。

     2012年5月13，我写：母亲，是最深刻的相爱。母亲，是最传奇的缘遇。母亲，是最赤诚的深爱。母亲，是最不能磨蚀的记忆。母亲，是最久远的牵挂。母亲，是最无以为报的至亲。母亲，是最为伤感的称呼。母亲，是最有离别之苦的想念。母亲，是最沉重的隐藏的忧伤。

     2011年10月27，我写：今天是上坟的日子。天气没有往年的雨雪。稀有温和阳光。谋生计克扣了我骑单车的两个小时。没有亲见妈妈私邸的青草。妹妹说，在十字路口一样可以烧纸钱，然后画一个圈。我懂得她表达思念的方式。就像自己默默回忆起妈妈在世的微笑和缝制的棉衣鞋。那鞋子初次穿好费劲。她说女孩的脚不能长野了，长得怪大，不好看。

     2011年4月5日，我写：以沉默，以无语，以无限的思念。以宁静，以追忆，以无限的怀恋。以悄然而声息自存的方式，怀念我的母亲。天堂安好。

     2010年11月5日，我写：买了所有种类长长方方，宽宽窄窄的冥国钱币，去看望妈妈。坟地四周，是爸爸辛苦种植的一大片绿茵茵的菜子。近旁小树上，还有翠色的叶子。火光里升起的浓烟，迷了眼睛。我好久没有哭了。今晚，希望妈妈在天堂可以托梦。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2010年4月5日，我写:今日清明。没有雨。没有泪。只有去往天堂的思念，和一捧干涸的黄土。一片麦田，一片油菜。一片未耕待种的良田。覆盖在地面的翠绿，生机盎然。沉寂一个冬天的荒原，身着粉白的裙子，绿色的小外套。娇小，迷人，欲语还休。母亲，春天来了。

     还有更多的纸质字迹，遗失在某年某时某刻，某瞬，某弹指间。

     父亲回来。他越发的瘦弱和苍老。他的头发和胡子又长了。我们寒暄着，继母住院后，身体不比以前，行动困难。我买给他的药还可以吃一些日子。临走，他挖了香菜和菠菜给我。

     勤勉的父亲种的庄稼和蔬菜，长势兴旺，无从挑剔。田野里，麦苗和油菜已经被霜打蔫。他的塑料薄膜下的香菜和菠菜，绿茵茵的，虽然夹杂了一些枯色黄叶，青翠的主叶，还是惹人欢喜。毕竟，来自老人家种植的原生态的食物，更多了一味亲情的惦记。何况，萧瑟视野里，并无别的草色入眼。

     北方的大地马上封冻。绿色谢幕。母亲，她住在那里，会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