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习惯于不用跋涉近乎养尊处优的生活。突然间,于不期时竟完成了一次短暂的长途旅行。回望山那边的风景,仿佛一枚秋叶一缕轻风,一朵流云一滴雨珠般,恋恋不舍,流离顾盼万山千水的美不胜收,以及尘缘的美好。
清晨5时,汽车从兰州出发,在羌族年轻导游的婉转歌声里,眼睛转了一弯又一弯。土黄色岩石的山,青色的绒绒植被的山,阳光下罅隙里嫩黄的山,阴翳遮蔽里黑黝黝的山,繁密的丛林里深绿浅绿褐色黄色纵横错杂的山,映着金色光芒的皑皑的山,一岭又一岭,一座又一座。绵延着,蜿蜒着,开阔着,伸展着,一时分不清是公路,还是溪水,是向往的心,还是浑厚大地与辽远天际地召唤。
但见一双双眼睛前面的镜头,不间断地眨眼,收纳,叠加,停顿,留驻。若尔盖草原,一处一处的水泽,由地下从容地冒出来,或明亮,或深谙。或有迹,或无形。牦牛踩踏过的地方,生出比浅草高一些的丛草,一朵一朵,好像绿色的花儿一样,和点点羊群的白色,散缀在漫无边际的旷野之中。
不是很大的风,却让相机里的影子飘起来。一丝丝长发,一段段丝巾,一页页衣襟,一面面舒展的容颜。偌大的背景无垠着天地的风采,默许着蓝天白云的注视,默许着从此经过的流动的欢声笑语。苍天厚土,包容着宠爱着,接纳着滋养着多少掌上的动物,植物,人类。
没有人,能够度量从脚下到天边的距离。没有人,能够度量从眼前到云巅碧空的悠远。可那份向往,那份恋恋情结,那份与深厚大地的瞬息昵随,与碧蓝远天的臆想亲近,却酝酿的浓郁,热烈,旷日持久。一天天,一年年,伫立并行走天地间,渺渺的我,是谁呢,外面的世界,有多远,又有多近。有多喧闹精彩,又有多清明宁静。心底的夙愿,总在萌动。
翌日,凌晨四时,天色晦明。九寨县城内外的游团巴士,便争相出发。15万人的引颈遥望,不可小觑。步行8公里时,我所在的团队,抵达九寨沟口。真是雾锁山来山锁雾。宛若棉絮状的云团,轻盈地氤氲在山顶山腰和树梢。好像伸手就可以将之挥去,又恍若隔世般的缥缈。
远山深处,千年的原始森林神秘地眺望着一茬茬急切走进山门的游客们。于是,群人簇拥着乘上观光车。影视资料里,一路响亮着优美的女声景点解说。好多海子在眼前一一呈现,车内一片欢呼,一片唏嘘和赞叹。无数双眼睛喜悦地注视着窗外左右的山与水。
每一寸裸露的岩石,每一段盘旋的竹木栈道,把所有人的目光,紧紧收束,把所有人的心绪,紧紧揪住。游览车到达山顶。人们纷纷下车,沿栈道漫步下行。一拨又一拨人群,钻入云雾,钻入密林,钻入大山的怀抱,钻入海水铺展的岸线,尽兴优哉游哉。
长海。澄若碧潭。静谧地柔润地安卧于青山脚下,游人的脚步与絮语,都被山地的清鲜幽深接纳并吸附。巍巍的山群,碧波粼粼的湖面,丝毫不被惊扰,只安闲地看云看雾,观远观近。凉意与舒爽遍布微小的身体呼吸。山水之乐,得之心。鼻翼间的贪婪,眼眸里留恋的贪婪,也充溢起来,膨胀起来。
翠海。你说不出碧蓝的水泽,是来自天斧神功,还是海底岩石的参差,是天堂湖的偶落,还是梦境忽现。心底蓦然被袭击,被感动。天地之间,无以穷尽的美丽,那样突兀的存在和屹立,却往往被忽略和漠视。生之短暂和万年群山绿水地积淀,如此逼近的对峙。何其壮丽旖旎,璀璨迷离。人类活在妙如天堂的福地,又是多么运气和幸福。
顺着栈道,或俯瞰,或仰望,或平视。人群顺景而下。手中的眼睛与头顶的目光,左顾右盼,忙碌不堪。一株一株湿漉漉的枝叶,鲜嫩如春。安静地默然于道旁前后,或立在栈道中间,抚摸经过的衣衫衣袖。或远在邻近处,端详游人的喜悦。波光水汽一丝丝一毫毫缓缓地沁入心脾。润泽的空气,俘虏着浸润着多如蚁行的不速之客。
诺日朗瀑布。顶部平整如台。据藏语说,诺日朗指男神,有伟岸高大之意。滔滔水流如银河飞泻,响彻山谷。四周腾起蒙蒙水雾。天地间,仿佛只有这天籁,这激流勇进的撼动,才足以震慑魂魄,才足以湮没喧嚣的浮华。在观景台边拍照的人络绎不绝。
跟随人群,我也沿栈道顺流下行。数不清的海子,闪耀着沉静的光芒。或火花,或犀牛,或盆景,或芦苇,或五花,名字繁多。树的静止,映衬着流水的灵动。幽深的清凉,演绎着原始的并无粉饰雕琢的美丽。风景处处,山挺拔,水娇艳。山水相依,水树交融。徜徉其中,不由自主的,情不自禁的,你强烈的感觉,自己身在山中,身在水中,是这山这水的一石一株一滴,是这星球的孪生体。心底丛生出珍爱,满足,惬意,舒展,安详,纯清的混凝的情愫。
第三日,中雨。微冷。黄龙山。撑着雨伞穿着雨衣的人们,爬山的速度,明显加快。参天的古木,挺立着沉默着,幽幽地待客。仿佛睿智的慈祥的老者,充满爱意的望着游走在身旁和嬉戏在怀中的可爱孩童。这里那里,左边右边,一棵棵,一簇簇,一群群,一列列,尽是参天的叫不上名儿的粗糙皮肤的大树,纤细的脆生的嫩嫩的小树。有的苍苍,有的青青,有的亭亭玉立,有的蔚然挺直。游客们每每目光游弋,神情肃穆。手忙脚乱地摆弄自己的感触。那些无底片的相机,因为电量和数据库的紧张,总是罢工报停。
途径一段枯木树根。苔藓,杂草和落叶环绕其间。一只暗红腹部,黑色羽毛的鸟儿,静静地停在断木上。细瞧,它玲珑的头部和眼珠在微微转动。竟然,丝毫没有被匆忙的路过的众多脚步惊扰。好一个气定神闲的尤物。天生的模特儿。眼见目睹的很多人,纷纷按下快键,留下难得的美丽倩影。也许,它是这里的主人,熟知这山这水的角角落落,凋零和滋养,生长和死亡,幻化和凝结。帮同事拍披肩照的时候,因为太靠路边,行人往来,我调不好视点,无意间往林中踩深一步,忽然心生歉意。是我破坏了它的完整和天然。松软的洁净的密致的苔藓,不知生了多少年。
第四日。晴好。甘肃。拉卜楞寺。快到寺外的时候,我陡生亲切和熟稔。酥油灯,很暗。却是分外好,对于那些唐卡和线描勾勒的壁画。约有三四层楼高的大殿,最上层是威严的金色弥陀佛像。其下的供桌上,释迦佛是印度的真身模样。观音,普贤,文殊等菩萨围坐。左右是八大金刚,和真人一般高。每座塑像,无论衣饰,面容,姿态,坐骑,都栩栩如生。来虔诚面见诸佛的人,多有不同捐私。
酥油花。是艺僧的巧夺天工。等身的菩萨与诸佛塑像,色彩艳丽,神情饱满。许多客人不能习惯浓郁的酥油味儿,所以,缺少了别样工艺的欣赏和观望。我默默地跨出宽厚的木质门槛,一直在想,要多久的精工造作,多久的描画雕琢,才渐成庞大久远的塑像群。
抬头,几个少年模样的喇嘛,从眼前经过。深秋的天气,已经冷了。他们却身披赤红僧衣,赤脚行走。年岁稍长的穿了僧鞋。另一殿外,一个襁褓中的重病婴儿,穿暖衣,带着帽子,在木地板上睡熟。身边的父亲和母亲,还有两个少年僧人陪着,一起磕长头,为宝贝祈福。有人问,孩子病了,咋不看藏医呢。
无言以对的,是我。这话语问懵了我。他们拉长身体,一次次俯身而下的时候,我眼眶湿润。为了孩子的平安,健康,亲人舍其性命,受尽苦难,定是甘愿。信仰。这严重的词语。莫不是,沉重地疼爱,也会伤害么。祈求菩萨佑护。也许早有僧医为他诊治。生理的疾病,极其不容易祛除。
另外为幼孩诵经祈祷的几人,双手合十,围着大殿转上一圈又一圈。他们心口专注,一心不乱的时候,我和同行的人离开了这里。
返归乡途,依然是青山隐隐,溪水淙淙。只是,这景象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根植心地的,则是大山的沉默,包容,坚定,宽厚,稳健和丰富,还有若水的深邃,内敛,柔软,灵动,至真,奉献,为万物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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