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静默。虔诚。祈愿。祝福。盼念。
所有痛苦挣扎的心灵与身体,福祉即来。
夏夜,凉风。从医院出来,街灯璀璨。影子一样的我,经过大约40分钟的车程,闭着困倦的眼睛飘过街道,回到家。
父亲还躺在病床上。沉甸甸的忧虑,悬在心中。这是第七天了,病情还没有彻底查清。禁食禁水之后,只能连续输液。每晚都到23时左右。一个人的体力实在支撑不住。虽然我和妹妹两家轮流陪护。
发病那天早晨,父亲正在田间。忽然胃腹疼痛。先是去了市院门诊,输液减痛了。因为和去年一次胃痛感觉相同,就返回了。后来又一次急性巨痛,就又返回。星期六的傍晚,属于周末,所有检查仪器都歇班停工了。被急诊室的医生内外科相互推诿,忍气吞声之余,我有些愤恨。父亲就是再搀扶,也爬不动楼梯了。
好在有个慈面的大夫,详细询问预诊之后,建议去泌尿科。值班大夫正在做十一岁孩子骑车突发的一侧睾丸碎裂缝合手术。三小时后,安顿了我们的等待。
次日清晨,给父亲擦脸。他花白的头发与胡须,微微长了,眼圈深陷,比前消瘦了许多。岁月在脸上的刻痕,一道又一道。脸色蜡黄,神情疲倦。他宽厚的手掌,也是黄色的,布满茧子。指甲因为草色常年的浸染,成了青色。繁重的农活与支持小儿子上大学的信念,激励着他。那是曾经力量和刚强的父亲啊。此时,却憔悴得让人心痛。孩子一样静静地看着病房里的走动。没有声音。
早先,父亲是英俊的,魁伟的。浓黑的眉毛下,眼睛里的光彩,是闪亮闪亮的。说起话来,铿锵,坚定。现在,却全然变了模样。
总以为,父亲还健康,还硬朗,还奕奕。可是,一夜之间发觉,衰老成为一面铜墙铁壁,矗立眼前。父亲竟老得始料未及。肝脏,胃肠,前列腺,他的许多器官都有病变了。父亲是孩子的天。而天空的阴云,很重,很沉。父亲是孩子的山,而山,似在渐渐推移。
此后,我不能再以他为依了。我想他以我为依。
一点一点,我把热水浇在他的小腿上,脚上,搓抚着。父亲真的老了。他的迅速流逝的年华,默声地注明长期奔波的辛苦与一路的坚持。同病房做过手术的王叔说话了,“你原来和老黄牛是搭档,一起干。现在,卖了它,一个人卖命。你是拼命的命。”
王叔有个好名字,王诗林。是很早老牌的大学肄业生。他用冷笑话逗父亲,“医生让你绝食了,看你咋活。”父亲苦笑,“身体的事情,由不得自己。”
8:00,医生查房了。病人及家属望着他们走进来的时候,仿佛迎着一道温暖灿烂的光芒。期待和盼望都在安静地注视中。“今天继续禁食水。”就一句,简短简洁。回头望望,父亲额头的颜色已经开始失血般变浅,苍白,并且正往眼睛下面移动。我的心揪着,也只能再等等了。
B超,透视,血检。两次会诊。一样样的化验与观测,还是不能确诊,哪种病情更严重。“以前,急性胃炎的时候,为什么不做胃镜?”对医生的质问,我哑口无语。老人要强。一般人就医的观念怎么能和医生的观念相提并论。不会每次都要用医学仪器查明究竟。没有年检身体的惯例与常识。
帮着父亲按摩揉捏时,他忆起我们姐弟成长的经历。弟妹玩耍被烫伤的哭泣。夜里揪苜蓿叶度过灾年饥荒。我刚进大学校门得肝炎了。为了节省路费,他骑车百里之外看我。忆起大儿子。从郑州的学院毕业,去兰州找单位,他情急之下,卖了家里的老黄牛。父亲平静地说着,像小时给我讲故事一样。如水的记忆,哗哗流淌。那些经年的美好与艰辛,似乎回到昔日时光。望着他眼睛里噙着的泪,我又一次读到海一样深邃的父亲的襟怀。
母亲很早离开了我们。童年的快乐也随之烟消云散。记得父亲对我说过,“你为自己念书。我尽力供给。”从此,除去帮忙干农活,我就朝自己的方向努力。弟弟也一样。只是苦了妹妹。幼年的她辍学了。担当起照顾全家穿衣吃饭的重任。
夜半,在父亲的呻吟与呓语里,我时醒时睡。一会儿猛然抬头问,“爸,你哪里疼?”一会儿又迷糊了,不知所云。“唉,孩子们都很孝顺,我没有福气啊。”辗转中听到他的话,我的眼睛酸涩了很久。
晨起。又开始一组组的输液了。帮他翻身,揉捏,热敷,入厕。家人替换了我。走出电梯的身体与意识,浮尘一样飘忽和恍惚。心神不宁,精力竭尽,求生的欲望低至尘埃。
只要,能够求得健康。
只要,为了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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