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粒的西哈努克亲王的行宫和姐妹庙前，有很多柬埔寨孩子买东西，明信片，冰箱贴，当地导游嘱咐过，一旦搭讪，这些孩子很难摆脱。
我想买吴哥的明信片，一个女孩子只有两个，一个还有点旧，另一个女孩子的很多，而且，还把我领到了一个大人的购物车，那里多得我都快得了选择困难症，第一个女孩子很失落的样子，但我也只能狠下心里不买，因为，讲价很麻烦，一会柬币，一会人民币，本来我脑子就臭。
买完之后很快逃走，匆忙中给一个紫衣服的女孩拍了张照片，她用汉语像我抗议：“你不买我东西，你拍我！”
我很难过，不是因为他们卖东西。他们都不是富裕家庭的孩子，但也不是穷得上不起学。柬埔寨不计划生育，每家的孩子都很多，学校的资源不足，多数是半天课，他们出来卖东西，赚点小钱。
是他们的眼神触动了我。尽管有一点无赖和难缠，但是，还是有一点看到了一种羞怯，一种自尊，一种弱小，一种对成人的警觉和敌意。
我都懂。我也是从一个孩子长大的。而且，我读过好多儿童文学，好的儿童文学里常有一种孩童般的感伤：一种遥远的期待，一种不被成人懂得的，被忽视的孤独和淡淡的失落。终于懂得了卢安克的伟大，这个德国青年，来到广西的大山里，不是做外教，不是支教，只是为了陪伴留守儿童，因为留守儿童需要陪伴。
洞里萨湖的游船上，通常都有一个柬埔寨的孩子，因为当船靠岸时，需要一个把缆绳系在岸游边，但越南的孩子不能上岸，只能由柬埔寨的孩子来做，游船行驶的时候，为了得到游人的小费，他们通常给客人捶背，按摩。当然，他们也要帮船长打扫船的卫生，做一些杂务。
我看到一艘船到岸即将开走时，两个男孩还在船头玩耍，船长在一个男孩子的头上敲了一下，他们立刻会意，跑到岸边把缆绳解开，然后，两人攀上船头，由于吃力，半个屁股都快露了出来……然后专注地打闹，其顽劣程度，和全世界的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没有任何区别。
在大吴哥景区里，还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孩子，她应该是在景区里做生意的人的孩子，对自行车的热情，和我们当年一样，大概是刚学会，就想带着另一个，兴奋地冲来冲去；小吴哥的门口，小女孩羞怯地对着镜头，小弟弟上高台上不去，她抱着上去；大榕树村，一些孩子追着一辆装过鱼的车，兴奋地不知想在里面找寻什么……
那种单纯，那种快乐，那种无拘无束的气息，是多么地令我熟悉。我经历过的七十年代，八十年代，这样的孩子十分常见，我也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也许只是略微干净一点。我原以为，岁月流转，时代发展，这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可是，今天，在这遥远的柬埔寨，我竟然看到了当年的我们。
在从殖民地到独立，在从战乱到和平，在饥馑到温饱，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这个过程，是很多国家和民族都要经历的，尤其是东方的农业文明的国度，一切应该都很相似。
我想对这些孩子说什么呢？想说得很多。
亲爱的孩子，你们还什么都不懂，这一生很长也很短，很快也很慢……
虽说现在你们看起来很脏，但是，总有一天，你会学会“勤洗澡，勤换衣”，经常地检查自己的指甲，学会做一个体面干净的人。现在的脏也不怪你，只能说，父母孩子太多了，生存太艰难了，他们没有精力管你，干净和体面只有依靠你青春期以后自己的自觉。这一切还不是很难。但是，真正成为一个自尊自爱的幸福的人，这条路还很长很长，其间的艰难险阻，你还全然不知。
有可能一切都不顺利，这很正常，重要的是如何对待这些不顺利。在这样一个时代，每家八九个孩子的家庭，很多的事情，都要依靠你自己。不管你遭遇多少不幸，童年有多少阴影，哪怕父亲酗酒，暴力，继母虐待，甚至性侵，所有的一切，孩子，你都得要靠自己消化，别无它法。不管你遭遇了什么，你都要学会将冷遇和虐待转换成爱，将所有的阴霾穿换成干干净净的阳光，没错，你就要变成这个转换器。
然后，你要干干净净充满阳光地爱你自己，肯定你自己，夸奖他，鼓励他，支持他，正确地看待他的缺点和不足，肯于原谅他的既往和失败，如果他有过梦想，你更要千方百计地帮助他完成。这是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的事情，因为，很可能，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遭受的就是冷落和忽视，别说梦想，他的存在本身就遭到鄙视。但是，你还是要帮助他，因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都不来帮助他，那他就更孤独了。你们这样的家庭，父母其实只给了你们一条命，其它的，他们都无法给你，所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一切都要靠充足的自爱来弥补，来弥补作为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上本该得到的关爱。
也许一切都给还顺利，你找到了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遇到了一个好人，生儿育女，然后，时代发展，你也和时代一起享受了种种方便和快捷，欣逢盛世，赶上时代和国家发展的一些好机会，过上了富足至少是小康的日子，或者，你依靠自己的努力，上了大学，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了房子，有了车子，成了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也许对于中产阶级本身来讲，他们的理想是高富贵，可对于，你们这样的家庭，成为一个中产阶级，本身就是件让很多人羡慕，包括你自己满意的事情了。
但是，这境界似乎还是小了些，你还要尽量摆脱你出身的阶层里饥固有的饥馑文化对你的束缚，能不完全地沉浸在对物质的满足中，能尽量不劫后余生地享受你的中产阶级生活，真正享受教育给你的心灵的宽广和自由，让文化和知识成为你的修养，艺术不再是为自己加分的特长，而是真正地成为感知美的方式，这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毕竟，饥馑在血液里已经很多代了。
前两年流行过一篇文章，大致是“我奋斗了18年才能和你一起喝咖啡“，文章阐述了农民的后代成长过程中的种种不易。我今天单纯指这句话，不是文章内容。底层走出来的确很艰辛，奋斗也很了不起，但是，奋斗可不是为了和中产阶级的后代一起喝咖啡。奋斗除了要改善你和你家庭的饥馑状态，享受更好的物质生活，最重要的收益还有你自身的成长，自我人格的完善和超越，教育给予人的更多心灵的自由和幸福。
最初的时候，你满身阳光地，干干净净地爱人，爱己，不管这个世界给过你多少不公，但是你只能装作你是社会和时代的宠儿，用没有受过伤害的阳光心态来对待他。只有这样，你才能感受到时代和环境给你的恩宠，否则，你怨恨他们，他们只能还你怨恨。
但是，这只是最初，最高的境界不是装，是真正的爱，通过你自身的努力，改善了周围对你的不利，摆脱了环境对你的局限，到了一个干净的充满阳光新境界，形成一种超越和完美。
至于女孩子，我只想送你一句话，好好学习，学习不是能改变命运的唯一道路，却是最可靠的一条道路，不管这条路使你成为在别人眼里多刻板的人，但是，它比嫁人更靠谱。“你是谁，你就嫁给谁”，是个基本的规律。嫁人不能改变你的阶级属性，而且嫁人本身就是一个有着严格阶级壁垒的行为，通过嫁人来提升女性的阶级属性，基本都是小概率事件，不具备普遍性。即便作为女性本身，你具有很多优势，美貌，魅力，甚至有趣的灵魂，超越了无数无趣的皮囊，但是，在传统社会里，也无太大作用。在愈发达的，愈文明的社会里，这个规律的作用相对会弱。过去妇女缠足的时代，有的女人总结，要是不想缠足，就要读书，只有读书的男人才不计较缠足。这在当时是很清醒的认识。也只有努力的学习才能帮你到达这个相对公平的社会里，尽可能不受不受传统社会的影响。
当然，只在这里做文章，格局还小了点，从大的角度说，学习扩大了你的未知领域，你变得谦逊和丰富，独立和自尊，这无论作为人本身，还是作为女性，都非常重要的。
亲爱的孩子，如果真的要找出你现在处境里的优势的话，那也是有的，就是一个独立的成长空间，由于父母生活艰辛，顾不上每家的八九个孩子，那么，也有一种“仁慈的忽视”，有的时候，中产阶级孩子少的家庭，父母对孩子会有更多的期望值和干涉，这对孩子成长是不利的。在仁慈的忽视里，有可能放任和盲目导致的堕落和错误，但是，也有一种自在，如果，你是个幸运的孩子，在某个特殊的机遇里，遇到了良师益友，遇到了人类的文明的灵光乍现，你也许会更敏锐，会吸收得更迅速，一生都会这文明的光芒庄严地感动。
这些话，你是听不到的，我在你那个状态里，也是听不到的，与其说说给你的，不如说是说给我自己及很多自生自灭的一代孩子的。但是，我相信人的内心深处向往美好和光明的质素，尤其是孩子的心灵，我也相信社会和文明的进步，也许在未来的岁月里，柬埔寨的孩子们，你们会遇到更多关爱你们成长的良师益友和发展契机，超越旧的窠臼，成长得更为美好。成长是一生的事情，到现在，我还在缓慢的成长当中，愿与你们共同进步。
(2017-12-03 13:5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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