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了编辑书稿的活儿,又接了初二的团,书稿要得紧,还要抓紧“磨刀”,就决定一个人在北京过年。时间很紧,每天起来洗漱完毕,就立刻坐在电脑前,社里有事,也是掐着时间去,能省略的都省略了。
年前的阳光,不用看日历,也是知道的。还是冬天,但是,没有了早些时候的凛冽,有了暖意,一抬眼,就看见太阳在东南,有点高,有点远,也有点空。可以想象家乡渤海大街熙攘的人群,农贸市场上随处可见的冻鱼。心里有了点慌。一个平日里没有诚实工作的人,远离亲人的人,在这个时候,都会有点这样的心情。
看书累了,下楼去邮局。小雪过后,已经开始融化,空气里是种寒冽又有点清甜的气息。小区里静静的,是冬天静,也有年来到的静。那种静有点无情胜有情的意思,无情是寒冷,有情是它的沉默里,流淌着一种成年人的含蓄和喜悦。看到售票点前静静的长队,和拖着“轱辘辘”箱子的人,心里更是慌乱和羡慕。
一天过得飞快,坐在窗前看书,傍晚很快来临了。天没有象深冬那样飞快地进入黑暗。暮色在迟疑中有了点透明。即将到来的年的安逸和享乐,盛大和热烈,都不能阻挡春天和新生活的到来。憧憬里,还是有点莫名的慌乱。
一个人过年,是有点凄惶。但是,想想,也没什么。九十多岁的杨绛,送走了丈夫钱钟书和女儿钱媛,不也是在北京的三里河的家中,一个人哀而不伤地生活着吗?一个人过年,有时也是免不了的。
腊月二十八,还是把被罩,床单,边边角角的衣服,彻底洗了一次,冰箱也清理了一下。傍晚的时候,房间里,厨房里,都出现了一种清静的喜悦。“除年尘”的规矩还是很给人欣欣向荣的感觉。看书头疼时去买了东来顺的速冻饺子,涮肉,去早市买了羊肉,韭菜,饺子皮。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不愿意包,就吃速冻的。从菜市场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惦记了好久的水仙,最后一盆,10元,买了一盆。已经开了一朵,初一的时候,又绽开了几朵,白色的小花,黄色的花蕊,轻盈地点缀在一片葱绿中,给我的春节带来了快乐,感到自己的生活,就和它一样美好和充满生机似的。
除夕的中午就迫不及待地往家里打电话,感受家里的气氛。母亲说,弟弟和弟媳还没有下班,侄子有点落寞:“人家都团圆了,咱家就咱三个。”下午,侄子和妈妈出去买鞭炮了,父亲在炖肉,听说我要包饺子,在一旁喊着:“往饺子锅里放点盐,省得沾!”傍晚,天一黑,就包上了饺子,韭菜好切,现成的饺子皮,羊肉馅里放了点点剁碎的虾仁。很快就吃上了,很香。上着网,看着资料,和在国外的好友聊天。看着窗外的绚烂的烟花。煮了点红枣银耳粥——希望自己青春永驻的愿望十分迫切。就这样,一个人过了一个除夕。
脑子里也离不开过去看的那点破书。想起《红楼梦》中的一段,正月十五,贾母没看到袭人,问,说袭人的母亲去世了,她正热孝,没有来,贾母不高兴了,在主子面前,有什么孝不孝的。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今儿晚上他便没孝,那园子里也须得他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来瞧瞧。他还细心,各处照看照看。况且这一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若他再来了,众人又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备,各色都不便宜,
所以我叫他不用来,只看屋子。散了又齐备,我们这里也不担心,又可以全他的礼,岂不三处有益。老祖宗要叫他,我叫他来就是了。”我相信很多中国读者,看到这里都会有共鸣。对曹雪芹,我真是佩服得五伏投地。且不说《红楼梦》的其他伟大之处,就说这段,它所呈现的,是一种娓娓道来的,既平常又给人回味的生活意趣,一个中国人对于年和正月的熟稔又亲切的感觉:冰冷的气温,热闹的气氛,团圆的喜悦,绚烂的烟火,消失的寂寥,说不完道不尽的中国的年……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脑子里还经常盘旋这段话:是消逝,是规律,是古往今来。也让我想起年:老的走的,少的来了,旧的走了,新的来了。有时合家团圆,有时孤灯一盏。坐火车,飞机回家,电话视频拜年,饭店里吃年夜饭,速冻饺子……但是,不管怎样,两千多年来属于中国人的那种对年的热烈的期盼和憧憬,那失去时候的失落和怅惘,却从来,从来没有发生过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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