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很坏的习惯:迟到。如果哪一次提前到了一会,就心疼得不得了,就象那一会儿耽误了我的一生一样。周三,我终于为迟到付出了代价,现在想起来还很懊恼。
地震后北京的旅游市场着实清淡了一阵,我这样的新导游的团就更少了。因此,时间很宽松。连着几周都去了北语听梁晓声老师的课。
最初还带着本记,后来,就只有听了。说老实话,从课里听到的并不比看他的书收获大,但是,我还是想听,我就是想听听一个“活”人谈文学——我总是在书里看人谈文学,而且,还是一个我尊敬的作家。
这几节课梁老师基本在点评学生的作文,他很认真,每一篇都认真地看,认真地点评,有时叫到名字的学生不在,我都替这个学生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被梁晓声点评的。我也产生了把自己写的东西交给梁老师看的想法。当然,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人家的学生,这样会给他添麻烦的。我的一些心理和我成长的环境一直有关:在我的成长环境里,有太多世俗的女人了,不管和谁交往,都抱有一定目的,有用的交,没用的不交,当然,她们很有心机,把这些做得很巧妙,说话办事都很讨人喜欢。她们永远是老师,上司,男人喜欢的人。我实在太讨厌这样的人了——谁愿意喜欢这样的女人谁就去喜欢,我宁愿鲁臭耿倔到死。所以,我总是觉得,听老师的课,看老师的书就可以了,不要刻意地和老师套近乎,总是觉得和老师“套近乎”有点耻辱。
但我还是没有忍住。上节课下课,我把稿子交给了梁老师:“梁老师,我听了您半年的课了,您能帮我看看我写的东西吗?”“可以,可以。”梁老师慈祥地说。梁老师是个非常好的人,他非常地和蔼慈祥——他的眼睛里应该是一种佛的眼睛里才有的光,一种包容世间一切缺憾,洞悉了世间一切苦难的柔光,而且,比佛还深邃了些,他不但包容,还在思考如何去拯救众生。 “我不急,老师,您先可着学生们的看。”我交给他四篇文章,其中一篇是《父老乡亲》,是写我的回族父老的。上节课他鼓励班里的一个维吾尔族学生,建议她写本民族的原生态的东西。我才有想法把这篇文章给他看。当然,这也是我心里很重要的一篇文章。我没有在我的家乡生活过,很多人很多事都是听长辈们讲的,而这些长辈也都渐渐老去。我不可能把它们写成长卷的大部头的东西了,我能为母族和乡亲所做的几乎只有这几千字了。这是件令人伤感的事。我曾把它投给《民族文学》和《回族文学》,都没有回音。我有点困惑。其实,最初我并不想把它投给这种民族刊物,我觉得,那里面包含的不是回族的问题,而是“苦难着的,悲哀着的,欢乐着的,叹息着的”人们的问题……
这个周三是梁老师这学期最后的一节课。十点的课,我打算九点半出门,可是,临出门前,又上了一下网,中午答应和北语大一的风夕小友一块去吃饭。我早上给她发短信,没有收到回复,我想验证一下是否抄错了号码……
推门低着头遛进了教室,本来就比人家大十多岁,还迟到,更不好意思抬头了。梁老师在点评一个学生的作文。然后,讲述他设想的两个电影剧本的创作。我有点失望,可是也没有想太多,梁老师那么忙,怎么能这么快就看完所有人的文章呢?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他每年都给大三的学生上课,我还可以去听……
中午和风夕一起去清真食堂吃饭。去年就是好心的风夕告诉我梁老师上课的时间和地点的,我们一直想见面聊聊,一直没有机会。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着。端茶的时候,我发现对面就是那个大三的新疆女孩。我在那个班听了这么多节课,但是,一直没和这些学生主动说过话。这新疆女孩我还真想说过,我想问问她喜不喜欢王蒙的新疆小说,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今天,离得这么近,我得和她打个招呼了。她抬起了头:“你姓白,是回族,你今天迟到了,是吗?”“是啊。”我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原来,梁老师在我没来之前点评了我的文章,“他说你把你本民族的东西写出来了,你很少写自己,说你具备了作家的潜质……”真恨不能抽自己几个耳光
,怎么偏偏今天就迟到了呢。她看我还是很贪婪的想听的样子,笑了:“你不在,梁老师就没有说得太多。”通常如果这个人不在,梁老师一般就不再说了,大概是最后一节了,梁老师还是多说了点。得到梁老师的一点肯定,我倒并不很意外,梁老师是以鼓励学生为主的——上节课他对一些在我看来学生腔很重的文章都高度肯定了,再说,我比这些学生大很多,不管怎样,阅历和写作实践都比他们多,写得出众一些,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我只是觉得,如果能亲耳听到梁老师的肯定和夸奖,再听到几句指点,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
新疆女孩说,梁老师下学期因为身体原因可能要退休了,这大概是他教的最后一届学生了。我感到十分后怕。如果不是今天恰好和风夕出来吃饭,如果不是恰好和这新疆女孩坐了对面,这件事我恐怕永远难以知道了……都是迟到惹的祸!我发誓,以后不管干什么都要提前一点到!
当然,写作是件艰辛的事,无论作家指点了你多少,你有多丰富的才情,真正的道路都得由本人一步一步摸索着走,不管你已经写了多少,你想有点突破,都要付出艰辛的努力。努力也未必就成功。我只是感到,作家走进了大学和学子,我走进了大学和作家,作家以宽容的,慈祥的态度对后生晚辈,尤其是我这样一个几乎长期生活在“火热水深”中的、一直听到的是“你不好,你不行,你好高婺远”的声音的人,是件很让人感慨和幸福的事。
当然,这种幸福还是有限度的。因为这毕竟是老师站在鼓励学生的角度做的肯定,并不是真的从一个作家的角度。我知道,当多年的努力换来真正的成功时,才是真正的幸福。清楚地记得一次看戏剧人生,豫剧大师马金凤讲述:有一次梅兰芳看完她演的《穆桂英挂帅》后,给她提了三点意见,她都一一采纳,梅兰芳诞辰一百周年的纪念大会上,梅葆玖邀请她参加,在梅兰芳当年亲自拟订的弟子录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年过八旬的大师用浓重的河南口音说到:“那是我一生当中最幸福的时刻了。”我能设想她的幸福:付出了半生心血和汗水的艺术终于得到了一代宗师的肯定和认可——那真是一个让人羡慕又钦佩的境界,普通人永远感受不到的境界。
也象那首老歌唱的:当我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我的心中有无限感慨,多少青春不在,多少情怀已更改……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唱这首歌的,那是品尝过孤单,寂寞,付出了汗水和心血,遭到过冷漠甚至嘲讽的人,一步一步走向了理想的境界后,那种略感辛酸、复杂但又幸福无比的境界。我真憧憬那样的境界……但是,一个爱迟到的人,他什么境界都到不了,这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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