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自宜昌的一个学生团。80人左右,大部分是小学生,一少部分是初中生。他们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来北京,来看他们神往的北京,兴奋得很,吵闹得很,无论是领队,还是导游,都没有带喇叭,领队用一只久违了的哨子,尖锐地宣布着集合,四个小组的组长反复查着人数,一切都令我们这些老气横秋的导游头疼。
小张今年33岁,是老导游了,很少接学生团,一切都很不适应。但他是敬业的人,一切工作做得都很好。只是不停地苦笑。苦笑之余,他也给自己发现了乐趣。队伍最前面的,是个小胖姑娘,8、9岁的样子,长得很可爱,穿一个沾满了果汁和污渍的T恤,肥肥的八分裤,她不象一些小女孩那样嘴巴甜,会讨人喜欢,她总是旁若无人地,饶有兴味地四处张望,谁也不麻烦,谁也不干扰。南方的孩子来北京,一下子不适应干燥的气候,一些孩子留了鼻血,小胖姑娘也流了,她一手堵着鼻孔,仍坦然地四处张望。小张也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别的,稍大一点的女孩子已经很会照顾自己了,带着盆,自己洗衣服,穿得干干净净的。小胖姑娘的衣服脏,可她浑然不已为耻,小张用一口圆熟的北京话得意地取笑她:“你不会洗衣服吧,你什么也不会。”小胖有点不好意思,可也不太在乎,她的习惯动作是,站在小张叔叔的前面,跳跃着,向拳击运动员似的,有节奏地,象征性地,打击着小张叔叔的略略发福的肚子……我实在惊叹于她的天真,我想不起来我小时敢对谁这样。天安门升完旗后,还有很长时间的空闲,大家就在人民大会堂门前休息,孩子们打闹着,小胖姑娘找到了张叔叔,在他旁边做了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两人的友谊已经完全建立了起来。
去长城那天下了点毛毛雨,团里每人发了一个雨披,帽子有点大,容易被风刮掉,小姑娘把自己好看的花头夹夹在了帽子上,安然地四处张望。小张组织完混乱的队伍后,还忙里偷闲地看着她笑了:“你还挺聪明。”一次午饭时,小姑娘进了旁边的购物店,流连往返,没有找到餐厅,也就没吃上午饭。我从旁边经过,就听小张关切地说:“叔叔给你买点什么吃吧。”这本是他们带队老师的事,但小张分明很喜欢这个小胖姑娘,他结婚几年了,还没有做父亲,这次或许能使他下决心早点当父亲。
去西客站送站的那天早上,我又听到了他们饶有兴味的对话,“你们家住宜昌哪儿?”小姑娘的话我听不清,但大概警惕性很高,没有透露明确的信息。小张立即表示了嘲讽:“不上你们家住去啊,看把你吓的,说说,多大平米的?”
西客站候车室里,孩子们吃着碗面,小张叔叔问小胖姑娘,“好吃吗?”“好吃。”小胖姑娘满意地说。“这孩子就这点好,不挑食,平时什么事也没有。”小张欣赏地说。“这不是你的衣服吧?你那衣服都热闹着呢,果汁啊,鼻血啊,什么都有。”小张看到胖姑娘干净的衣服不禁嘲讽道。““没有你的火车票,你留下来吧。”小张继续逗着,“你留下给张叔叔做女儿吧。”我们也都打趣道。“他是我干爸爸。”小胖姑娘抱着胖叔叔,飞快地答到。接着,她又耳语了一句,旁边的人听完,都几乎哭笑不得,原来,她说,团里有一个男孩子说她勾引张叔叔。这些早熟得另人担忧的孩子啊。
把他们送上了火车,我们就在候车室里匆匆分别了,小张回家洗澡,然后去社里报帐,明天又要接新的团了,一个也许能让他兴奋的购物多多的成人团。这个小胖姑娘大概能在明天中午到达宜昌,爸爸妈妈会来接她,她也许会告诉他们团里有一个喜欢她的张叔叔,也许她忙着告诉别的事,把这件事忘了。总之,过了很多年,她也许会记得张叔叔,也许会忘记。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相互地喜欢,相互地给了对方愉快——这是世间最朴素的一种感情——没有任何功利目的,纯粹的情感。我这个旁观者为之感动着,也为它们将最终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消失在岁月深处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可是,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如果我们和很多的人都这样友善相处,匆匆别离,这个世界也就是一个美好和谐的世界了。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