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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成长岁月 |
供销社下面是铁轨,铁轨的对面是车站,车站下面就是无语却又流淌了几千年的江水,在冬天的枯水季节里,一部分凸现的河床静静的裸露着,展现出一大片的沙洲,而沙洲上面则是几块黑白相间参差耸立的礁石,近旁,有一两个女人旁若无人的浣洗着衣服,那刺骨的冰冷不由让人噤若寒蝉,而褐色的苍凉的孤鹫拼命的扑打着翅膀,不时发出让人心悸的哀鸣,越发的让天地间显得森冷而肃杀。
我常常站立在这片沙洲上,放眼惨淡的天际间流云飘逝,象是智者在思考弱智的问题,存在与现实让我疑窦丛生。我拼命的使出所有的力气去扔那些碎石,听着那“叮咚”的入水声,象是在惊诧自己的忍耐力和勇气,也仿佛在无望的倾听命运读秒的声音。日子,恰恰和那些涟漪相反,连个水花都不泛。而远处禇黄色的大山,常常无情的把我的希冀和梦想坚决的反弹而回,在狭窄而低凹的河床上,我闷极而飒然长啸,居然连点拖曳的回声都听不到,我在极度绝望中颠狂的反扑,一次次徒劳的走下去,又一次次沉重的走回来。
91年的那个冬天,我所自事其力的开出的第一份税票,竟然只有12元钱,四只白条猪的屠宰税,因为耻于老转的为人,他在火车那头,我就在火车这头,这样的方式,老转也乐得接受,否则他的交易难免让我看出破绽,而我则生怕被人认做是沆瀣一气一块儿的,更怕初出茅庐就变得这样污浊,喜鹊和乌鸦怎么可能同日而语?我得保留这点原始的童贞。那些肉贩子们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好管理的,但也有径直跳下火车就拔腿而跑的,对此我只能徒唤奈何,束手无策,有时峰哥们也会来协助我,当然,单兵作战往往让我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我的麻烦很快就来了,在车站的旁边有一家杂货小店,店主人是铁路职工,而新婚妻子则是从关中乡下来的,两口子以烟酒副食勉强换点贴补,但是按照规定得交纳一定的营业税款,就在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和女主人理论时,喝得酒气熏天的店主人一头从房子里冲出来,一句话不说,冲着我就是一计鸳鸯腿,将我连人带椅子一起踹倒在地,彼时,他就是倒拔垂杨柳的花和尚鲁智深,而我就是倒霉透顶不识时务的郑屠户,我被踢懵了,可怜我一株骄滴滴的温室中的花朵,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风雨,在他的辣手摧残下,我竟岿然不动,手里攥着的那块沉甸甸的道渣终究没有划出一计刁钻的孤线,让他的额头开出一朵美丽的血花。
甭提当时有多窝囊和难堪了,在无功而返的路上,我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而强忍的怒火让我的嘴角渗出了腥甜的血水,没有人可以诉苦,也没有人能够帮我,而我更不可能把这种巨大的耻辱讲给别人,无论是老转还是老左,那种轻视的目光都会象刀子一样宰割着我的意志,而我,就象是一只掉了队的孤独而中箭受伤的大雁,舐着自己流血的伤口,极力挣扎着南飞,南飞。三天过后,我又去了,我的倔强和执拗让这家小店防不胜防,过程是艰难的,而结果是美好的,我以我的血肉之躯成全了我们之间短暂的友谊。
之所以不打不相识,是因为这家小店后来对我来说,就是某种意义上《沙家浜》里阿庆嫂开的茶庄,不仅让我歇脚打尖,而且为我通风报信,让我此后艰巨的任务有了实现的可能。之所以是短暂的,是因为我从这里走后不久,就听说男主人摔死了,是从一列减速行驶却不停站的货车上跳下来时,不幸头撞铁轨不治身亡的,这让我时不时想起来时,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可怜那位孤苦伶仃的女人,刚刚有了身孕,就惨遭这样可怕的打击,再后来,每次我从火车上经过那里时,就感觉那房前屋后的密如蛛网的电线上,似乎挂满了招魂的经幡,迎风飘扬。
我的一心二用,水陆两栖作战,居然都能比较出色的完成任务,就在社教快要结束的一天里,母亲和我合计着把家里所有用不上的衣物,都干干净净的洗好折叠整齐,然后装了整整三大箱,我来到六组,挨家挨户送寒衣,我所受到的那份尊重和感谢是我此刻用浅显的笔触所无法描述的,其实扪心自问,在这短短的四个月里,我都做出了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到,因为压根儿我就是不情愿的,只是没有过多的展示自己的烦燥而已。从此以后,我仿佛才记住,哪怕你仅仅只做到了一点,用你的赤诚去触摸这些淳朴的人们,有意或者无意的去缩短与社会底层的距离,这些善良的人们也会永远的感谢你,永远的挂念你的,可惜等我悟出这个理时,我就要走了。
我走的那一天,娇阳如春,我的背包里塞满了鸡蛋和烤的、煮的红薯,还有数桶清冽甘甜的土酒,白发苍苍的大爷大妈嚅咧着不知道给怎样和我道别,而无忧无虑的一大群孩子在我的身边跑前跑后,羊娃和羊嫂准备了别具一格而丰盛的宴席,那一天,如同来的那晚一样,我在酩酊大醉中不知道下了几次猪崽,而每一次照例摇摇晃晃的重新来过,仿佛豪气干云是我唯一的选择,也仿佛人生的宴席只此一桌,走过,路过,似乎所有的风景和旅程都如过眼烟云,只有这一次让自己如此刻骨铭心。
那一年,只有四个月,却仿佛很漫长,那一年,我只有二十一岁,却觉得风霜了许多,许多。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经常想到那年的寒冷,而寒冷过后,却有一种浓浓的暖意,充斥心间,温润我的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