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张三泰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在大场合下发过言了。大概是大学毕业以后吧？当年他曾是大专辩论赛的主力选手，演讲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尤其擅长总结陈词，具有总揽全局的能力，所以一直担任四辩手。自从在医院当了小干事，也就用不着在大庭广众下发言了，那都是各级领导们的事。

离开老刁家的当晚，张三泰给傅迪发了个短信，只有四个字：蓄势待发；傅迪秒回，也是四个字：高山流水。星期一早晨上班，张三泰先到院办报名——明确表态，参加这次竞聘。回到办公室，他在工作日志上写下一行备忘：2003年3月21日，星期五，下午2点，医院多功能厅，院长助理竞聘会。落款是2月15日。

张三泰问了自己三个问题：我为什么竞聘院长助理？我有什么优势和能力？我能在这个位置上做些什么？以往踩着点上下班，如今每天都提前半小时出门，为的是在不影响日常工作的情况下，充分准备自己的竞聘演讲。这样一来，张三泰和黄颖就错开了上班时间，妻子需要自己步行去车站搭公交车。

医务处是医院最重要的核心管理部门，张三泰虽然一直当干事，但十多年的工作经验不是白给的。进入新千年以来，医院的信息化管理日趋完善，医务处的几台电脑，存储着大量数据，所有与医疗管理相关的报表已经完全电子化，网络化。比如日均门急诊量，病床周转率，年业务收入，以及专业技术人员资料，包括总数和各种比例：医生护士比例，医护与床位比例，男女比例，技术职称构成，学历构成，年龄构成等。医务处的最高查询权限，使得张三泰就像守着一座金库，可以随时查阅任何他想要的资料。

张三泰一连几天都沉浸在对各种数据的阅读中。离竞聘还有一个多月，张三泰有充足的准备时间。看着那些反映医院运营状况的一张张图表和一组组数据，张三泰忽然发现，屏幕上枯燥的数字，当你真正研读它的时候，原来可以如此的形象，具体。结合多年的工作经验，那些数据似乎流动起来，让他从中看到医院各个角落里发生的故事。张三泰从来没有想到人对数字也是可以赋予感情的。同时，张三泰也好像第一次意识到，他竟然那么熟悉和热爱自己工作了十一年的医院。

   过了春分，天气渐暖。张三泰为竞聘而作的所有准备也已经水到渠成。3月21日上午，张三泰忽然收到老刁发来的一条莫名奇妙的信息——“打起来了！”张三泰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俄而，忽然想起美伊战争昨天爆发。老刁似乎是想提醒他：无论你在埋头做什么，也不要忘记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重大事件。老刁的用意，张三泰十分明了，不由得心生感激。

院长助理竞聘大会如期举行。算张三泰在内，来自院内外参加竞选的一共有十四位，个个有备而来。由于这是医院第一次公开招聘干部，参加会议的人也格外多。

尽管所有的演讲人都经过认真准备，精心制作的多媒体演示令人眼花缭乱，但医务处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张三泰上来就与众不同。他先用几张图表，简述了自己对医院的医疗管理和人才等方面的了解和评价，接着分析了医院面临的问题并提出可能解决的思路。听张三泰娓娓道来，那一张张曲线图，饼图，柱形图，仿佛有了生命力，鲜活而丰满。

最后，张三泰在众目睽睽下，赫然打出两幅八卦图：上乾下离“同人”卦；上离下乾“大有”卦。何谓同人？张三泰说，易经阐释，“同人于野，利涉大川”，意思是亲辅和同，代表共同目标和共同利益；何谓大有？元亨，一开始就顺达；大车以载，那就是收获！

张三泰接着说，古人用最简洁的长短直线，排列组合成不同的符号，告诉我们一个个秘诀。比如这两卦，先有同人，才有大有。寻求利益的大同，才能收获事业的大有。人们都说，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一群中国人是一群虫；今天我希望自己这条虫，能够和大家一起，汇聚成龙，“涉大川，车以载”。

结束演讲时，张三泰说：有一种人，做不了将军，成不了主帅，但勤于思考，善于献策，乐于执行，就像京剧里穿蓝戏装的谋士。院长助理就是这样一个角色。今天我特意穿来这套蓝西装，表明愿尽辅佐之力，和大家同心同德，共同收获我们事业的大有。无论竞聘是否成功，我从现在开始付诸行动！张三泰把右手放在胸前，以一个近乎仪式的姿势，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话落之际，场内鸦雀无声。几秒钟静场，掌声忽然从人群中爆发。张三泰看到了他想要的效果，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另一位不同凡响的应聘者，是医大首届医院管理学硕士严芳。据说严芳是“刀马旦”出身，在医院多个科室摸爬滚打了近十年，有着丰富的临床和管理经验，因不满足现状而继续深造，在本届毕业生中成绩突出。严芳的演讲整合了现代管理理论，观点鲜明，标新立异。严芳给人的印象是，具备女强人身上应有的所有特征：体格健硕，容貌娇好，快人快语，争强好胜。张三泰只看了她一眼，就得出“这个女人不寻常”的结论。

张三泰和那些同样精心准备的竞聘者最大不同在于，他的演讲，既有理想和激情，还相当具体与务实。这种虚与实的恰到好处，显示出了他的独具匠心。

民意测验结果公布，张三泰果然力拔头筹，加上他本人的口碑，上位呼声很高。这个结果，无论傅迪还是张三泰，都感到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