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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大器免成（2）
(2016-07-01 07:57:56)
二
张三泰过生日，全中国人民都很忙，因为那是腊月二十八，要过年了。
全国人民忙和张三泰没有什么关系。公历新年伊始，农历辞旧迎新，三十六岁无声无息地来临了，悬念没有发生。
张三泰把春节日程排得很紧凑，雷打不动的节目有回丈母娘家，会棋友，听戏，带儿子去游乐园，陪妻子逛商场。玩得过于圆满，节后上班，有一种没有休息够的感觉，张三泰觉得比过节前还疲惫不堪。
但是，有一件事让张三泰如遇甘霖。开年第一次全院职工大会，新任院长就职演讲，张三泰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医界翘楚。
医院换帅，其实大家春节前就已经知道，原任院长“进步”到卫生局当副局长去了，接替者走马上任，按说也没有什么新鲜的。
新鲜的是新院长的风格。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张三泰，听出他的讲话中蓬勃着某种精神，并极富感染力，居然令张三泰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感动。
我是外来和尚，孤身来这里念经，没有任何根基，只有好好干。新院长的开场白如是说。我知道目前医院状况不佳，医疗质量、服务水平，与医院的知名度和规模都不相符，业务收入也逐年下降，牵制了医院的可持续发展。因此，特立下军令状，一年之内，改善医院在行业以及患者中的口碑，同时，为加速医院发展，提高职工待遇打好基础。如果完成任务，我将调兵遣将，重新组阁，制订医院长远发展规划；否则，我会在明年的今天引咎辞职。
院长姓傅名迪，留美医学博士，心脏外科专家。学成回国后，在一所市属二级医院当了三年院长，生让一个濒于倒闭的中型医院起死回生。现在那家医院办得有声有色，它的整形外科在市里已经很有名气。原来一人一个小包，到处“走穴”挣钱的医生们，如今自豪地在自己的医院靠医术吃饭，体现了自己的价值，也兴旺了医院的事业。傅迪离任时，职工们自发到卫生局挽留，而局领导则铁了心，好钢用在刀刃上，天降大任于斯，他们希望傅迪重整山河的奇迹在这家运营状况不佳的大医院重演。
五分钟不到，演讲完毕，字字坦诚，句句铿锵，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其他领导破天荒没有像往常一样，一人一段接力，把个会开得拖沓乏味。
会下，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新官上任，画个饼给大家看还容易？有的说，吹牛不上税，到时候无论好赖也拿他没办法。也有的说，人家少壮派，又是留过洋的，没准还真行。
张三泰对谁当领导并不关心，但他感到了这位海归院长的激情和锐气，心说此人不俗。
不过会开完了就跟张三泰没什么关系了，他还是按时正点上下班，对自己职责之外的事漠不关心。张三泰没有意识到他的生活有一天会发生变化。
变化来自院长傅迪的登门拜访。
还没出正月，有一天晚上，电话铃声大作，张三泰拿起话筒，那边自报家门说是傅迪，张三泰颇感意外，嘴上却慢悠悠的，问，傅院长您找我有事？
你能不能让我进屋说话？
张三泰忙问：您现在在哪儿？
我就在你门口。
张三泰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放下电话开门，只见傅迪的手机还在耳边举着呢，怀里抱着个围棋盒子。
不速之客最令人讨嫌。傅迪自嘲说，一双黑黑的眼睛隔着近视镜片，盯着张三泰微笑。听说你是业余二段，下班呆在家里没事，特意来府上和你切磋一盘，怎么样？说着，他拍拍手中的棋盒。
其实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有过一面之交。那天在餐厅，张三泰和几个年轻人一桌吃饭，团委书记刘扬说，张老师，我们参加电视台的智力夺标大奖赛，您这个智多星给我们当当参谋，怎么才能提高获胜的机会？
张三泰说，参谋不敢当，废话倒可以说两句。比赛得靠实力。实力相差不大时，碰的是运气。运气你没法掌握，但是可以拼技巧。比如组队时一定要有一个答题不见得最棒，但反应极快的人，在场上控制抢答器，不管会不会，先抢，争取机会。
刘扬说，抢答错了要扣分的。张三泰答，怕什么？团体赛比的是集体智慧，答题时可以商量，这该有多大的胜算！另外，这种场合，下边的观众往往反应活跃，答不上来就放机灵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刘扬笑了，问，张老师您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总之，要灵活应战。张三泰不紧不慢地说。竞赛本来就是重在参与，积极抢答表现的是一种竞技状态，首先从要在精神上获胜。
刘扬点头，张老师，我明白了，谢谢您。
这时傅迪走过来，拍了拍刘扬的肩膀：你们代表医院参赛，要敢抢敢拼，胜败还在其次，但是不能短精神！
傅迪冲张三泰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寒暄之后，棋盘在傅迪和张三泰之间铺开。傅迪的棋是云子，白的晶莹，黑的碧透，摸在手上有一种润润的感觉。好棋！张三泰赞了一句。
张三泰很少在医院下棋，尽管自己不过是业余水平，段位不高，但同事中没什么相同水平的人能和他对弈，棋友都是在社会上交的发烧友，多半旗鼓相当。傅迪的突然造访，让张三泰有点措手不及。
张三泰不愧是张三泰，他想，既是下班后，又在自己家，随意最好。张三泰跟头回打交道的傅迪说：院长一个人在北京寂寞吧？那就早些把夫人孩子接来，免得找我这样无趣的人奉陪。张三泰知道傅迪的家眷还在美国。他想用个私人话题缩短与还很陌生的院长之间的距离。
傅迪说，好啊张三泰，嫌我来打扰了是不是？但你说了不算。傅迪转向忙着沏茶端水果的黄颖，要问夫人欢迎不欢迎？
黄颖把茶杯和果盘一一放在桌上，说：院长，您别听他的，他巴不得天天有人陪他下棋。
张三泰一笑，不再说什么，迅速进入临战状态。
傅迪猜到黑棋先手，二连星开局，走得有板有眼。张三泰围追堵截，步步紧逼，果然棋逢对手。一盘下来，张三泰输了一目半。他想，要是再来一盘，下快棋，不信赢不了。
傅迪洞察如丝：想必你也擅长下快棋。告诉你，读研究生的时候，我们宿舍突然兴起围棋热，一到晚上，大家下得热火朝天，人人眼睛瞪得像棋子，那时整个研究生楼，我打棋谱无人能比，快棋也不含糊。不过，咱们改天吧，今晚我想和你聊点别的呢。
张三泰收了棋子说：院长有事尽管吩咐，您要是想熟悉医院的情况，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尽可能奉告。
傅迪端起精致的紫砂杯，品了一口。问，好茶？张三泰说，是。现在市场上到处是中国名茶，有多少真的？不过，我这可是一位老朋友送的，真正的西湖龙井。
傅迪说，那就可惜了。我是茶盲，你拿干树叶子泡了哄我，我也喝不出来。你说好茶就是好茶。说着，他环顾四周，见桌上放着一部《三国志》，又问，喜欢看书？
瞎看。张三泰说。
瞎看也不错。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还喜欢看书的人。听说你是学公卫的？
张三泰答：可不，一个既没有多大意思，又没有实际用处的专业。
不对，其实国外很重视这个专业。傅迪说，它的课程设置比较宏观，在医院里，比学医疗的更方便转向管理。
当初上公卫系，是因为考分不够报医疗系，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上医学院，心想公卫就公卫吧。张三泰边说，边揣摩傅迪的来意。
你琢磨我为什么来找你？傅迪的近视眼看景不行，看人却入木三分。直说吧，听说你是个人才，我想招兵买马，不知道你肯不肯给个面子，参加院长助理竟聘。傅迪说明来意。
竞聘？什么时候？您不是说现有管理层不动吗？张三泰感到有点意外。
是啊，中层干部的确不动。但是医院要发展，管理队伍是关键。我初来乍到，需要帮手。我想下个月公开招聘两名院长助理，分别协助我和常务副院长郑伯年的工作，希望你能报名。
不会让我当分母，充人气儿吧？
当然不会。但要看你是不是适合这个职位，也要看大家对你的认可程度，你不阐述应聘理由，我怎么知道？
谢谢院长看得起。但我是个散漫惯了的人，无意争什么职位，不然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这我知道。所以更想请你出山。从你的棋风能看出来，你应该是不争便罢，若是真争，没什么人是对手的那种人。
张三泰心里一动，好像被傅迪看透，就说，傅院长，这事太突然，您得给我点时间想想。
傅迪拍了拍那部《三国志》，刘备请诸葛亮是三顾茅庐，我没有那个涵养，请你只这一次。行或不行，三天内给我回复，好吗？
您千万别拿刘备和诸葛亮说事，折煞我也。不过，我三天内一定答复您。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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