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不分年龄（原创小说）

                                 文/坡上斜阳 

    飞机一冲云霄之后，陆叶子便侧身从小洞一样的飞机舷窗往外看，白得耀眼的云，浪一样在窗外汹涌。陆叶子精神焕发的脸庞映在窗户的玻璃上，衬着窗外汹涌的云，很有几分“抒情”的意味。

    这让陆叶子想起那句话：抒情不分年龄。

    玻璃窗上那个抒情的陆叶子咧咧嘴：你以为呢？

    陆叶子当然没理由反驳，她不正用实际行动证明着吗？今天这个行动，怎么说都非常地“抒情”！这种非常感觉，让陆叶子觉得玻璃窗映着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陆叶子，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她这个近五十岁的陆叶子。

    如果，时光倒回去二三十年，干今天这样“抒情”的事，陆叶子绝不会觉得意外。因为，年青的时候，她可是一个绝对追求“抒情”人。不仅“抒情诗”写得、或是朗诵得，都让身边的人喋喋称道，但凡遇到点什么事，也总喜欢抒那么一下情的。

    陆叶子把头转过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自己靠在椅背上，眼睛刚从那片汹涌的云上撤离，心里的云却汹涌起来。

    一个近五十岁的人，如果还这么“抒情”，是不是有点白活了？一个近五十岁的人，如果再不“抒情”，是不是更白活了？她知道，心里的那点汹涌，不就是因为她总在这两个问题间窜来窜去搅和的吗？！

    陆叶子直了直身子，想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显得更端庄些。这是她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应该说是职业习惯吧。

    做为律师，陆叶子在法庭上，常被她的委托人称赞，都说她这个代理人，一看就让人放心。

    这么多年的律师生涯，已经把她从一个喜欢“抒情”的女子，变得再也难以“抒情”了。正因为她“抒情”困难，丈夫寻了喜欢对自己“抒情”的人，离开了她。

    两年前，儿子考上了北方的名校，让她更加没地方培育“抒情”这样一种情绪了。

    “抒情！”陆叶子想到这个词的时候笑起来。什么时候，我开始与“抒情”这个词较上劲的呀。

    儿子临上大学之前，给陆叶子申请了QQ，想随时随地与母亲都能保持一种网络上的联系。    

    每天和儿子在约定的时间聊上那么一会儿，成了她必做的功课。

    可有一天，儿子不知为什么没有如约上线。陆叶子在等儿子的时候，有个网名叫“人间喜剧”的人要加她好友。她对这个名，偏偏有些喜欢。在大学中文系就读的时候，陆叶子最喜欢的作家，便是著有《人间喜剧》的法国大作家巴尔扎克。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提起巴尔扎克了。用百度或是谷歌搜索一下，巴尔扎克绝对没有韩寒的词条多。

    她是因为想与那个有着“人间喜剧”网名的人，聊聊她年青时喜欢的巴尔扎克，才加了他好友的。可当他们，从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聊到今天的人间喜剧时，他们都已经感觉到，和对方聊天，已经成为他们每天不可少的生活内容了。后来，“人间喜剧”不经意地会在聊天时，用几个非常“抒情”的字眼，刺激已经不太会“抒情”的陆叶子。开始的时候，陆叶子会在见到那些“抒情”的字眼儿时，皱皱眉，时间一长，也眉眼舒坦地接受了。

    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陆叶子与“抒情”这个词较上了劲。想将这个词从脑子里删除或是保留不都是一种想吗？想多了，这词就在她的脑子里劲劲儿的了。

    陆叶子转头，又开始凝望窗外的云，她想现在应该抒一下情吧，在这么急着去做一件“抒情”的事之时，是很有必要营造一种“抒情”的心境的。

   她想做诗。

   陆叶子年青的时候，常写诗的。因为那个时候，全国人民都敬重诗人，会不会写诗，成了有没有文化的一个标尺。可自从大学毕业，陆叶子被分配到司法局做了公务员后，她就再也没写过诗了。陆叶子在司法局的律师工作处工作，成天跟一帮律师打交道，让她对律师这个职业，有了很强烈的想往。考取律师资格后，她就辞了职，几年下来，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十几年下来，她的律师事务所，在业内已经赫赫有名了。唯一损失的，是她大学四年积累起的那些极“抒情”的词汇，统统被不能抒情的法律词汇覆盖掉了。

    “我翱翔在云之上！”陆叶子刚想出这么一句，第二句还没想出来呢，脑子里立马汹涌起一大串与法律有关的句子：在庄严的法庭之上、证据显示之上、法律依据之上、公平与正义之上......

    哎呀，混到我这个年龄，恐怕很难组织起那些“抒情”的词汇了。记得这话,她也说给“人间喜剧”听过。可“人间喜剧”在她将这句话用键盘敲过去之后，立即就给她发过来一张调皮的QQ表情，然后回了一句让陆叶子从此再也无法忘记的话：

   “抒情不分年龄”。

    恐怕就是这句“抒情不分年龄！”招惹的，才使得陆叶子忘记年龄做了一件，在她看来，她这个年龄本不应该做的疯狂事儿——千里迢迢，“打飞的”去见一个不曾谋面的网友。当然，在这之前，他们都已经向对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们都深信，一个喜欢和熟知巴尔扎克的人，也会像巴尔扎克坦承人间喜剧一样坦诚无比。况且，儿子正好在“人间喜剧”任教的大学读书，顺便还可以去看一下好久未见的儿子。只是她没有告诉儿子航班到达的时间，因为“人间喜剧”非要去机场接她，且不给她留任何接头暗号，他非常坚定地对陆叶子说，不用任何接头暗号，他都一定能接到她。

    机场的出港口，堆满了接客的人。陆叶子在离出港口十几米远的地方，踮起脚尖，想把“人间喜剧”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寻出来。

   “人间喜剧”自然是没寻着，却意外地看到自己比常人高出半头的儿子，鹤立鸡群般地站在远处对着自己笑。能见着儿子也行呀，陆叶子快步朝儿子奔去。

    走近儿子身边，儿子没有像惯常那样,见着她就给她熊抱，而是退后一步,将一位风度儒雅与她年龄相当的男人推到她的面前。

    “这是我老师。”儿子笑着没再往下介绍。

    “我就是‘人间喜剧’。”

    陆叶子陡然间在无措中羞红了脸,这才真真儿人间喜剧呢。她拍打着儿子的背，假装恼怒：

    “你老妈一把年龄了，还让你这么涮！”

   儿子顺势一把抓住陆叶子的手，伸另一只手挽起一直面带微笑的“人间喜剧”的胳膊，然后仰头朗声说道：“抒情不分年龄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