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作为一种力量(2)
(2010-08-10 15:0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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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徐冰古尔浪洼读书 |
分类: 读书札记 |
02
开卷便是徐冰《愚昧作为一种养料》。此文放在开篇,真是选对了。说实话,是徐冰的真实,让我有了想立即读完的冲动。
与李陀所言恰相反,我在徐文中读到的不是陌生,更多是熟悉。那种对贫穷的熟悉,那种对愚昧的熟悉,那种对生活的熟悉。
在此之前,我读到的诗人作家们的知青生活,一般有两种:一,苦难;二,贫瘠中丰富的精神生活。而后,在满篇文采飞扬文字中,不断扩大自己的苦难、觉悟与觉悟后崇高的精神生活。只有在徐冰的文字中,读到了那么一丝真实。他在与诗歌朗诵会的“青年领袖”一番对视之后,有这样的想法:“但我也相信,他们一定也会在革命之余,找来石膏画一画,也曾试着获得学院的机会。应该说这两条路线(觉悟和愚昧)在当时都具有积极的内容。”
是的,不仅是当时,即使现在,这两种路线也还具有积极的内容。
徐冰对当时的住,有着真实的描写。他说,“我是客人被安排在炕头,小任挨着我,接下去依次是老孙、老孙媳妇、大儿子、二儿子、大闺女、二闺女,炕尾巴是个弱智的哑巴。”不仅七十年代是这样,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初,我的家乡,也还是这样。穷人家就是这样过日子的。亲戚或者贵客来了,安排在炕头,是最好的礼遇。
关于性的问题,徐冰也有写:“一个孩子越长越像邻居家二叔了,大家心照不宣,反正是亲戚。”徐冰说这是随意。其实不是,这是无奈。即使如今,这样的情况还存在。书云的《冰雹喇嘛》(《读库》0905),对此有更深入的描写。已经是2006年的西藏江孜人,性比徐冰所说还随意。其实那不是“随意”,是真正的无奈。宗嘎要嫁给嘉措,出嫁前一天才知道自己要嫁谁。新郎的弟弟比新郎还高兴,为什么?这其实就是弟弟的新娘。弟弟还在上高中,一毕业,就可以和哥哥共享一个妻子了。而央宗是洛嘎、顿旦、次旦兄弟仨的妻子。小孩出生后到底是谁的呢?这是禁忌,外人只能看长相猜测。一妻多夫之所以存在,是因为那里穷,一个人很难养活一个家,所以需要几个男人共同来养一个家。
有流传这样的故事:农村,一家人,穷,俩口,只有一条裤子,见客的时候,先是男人出来,过一会,男人进去,女人再出来。我没有见过这样极端的例子。但如徐冰笔下二勤子这样,洗了衣服,没得换,大姑娘家,只好裸着上身,待在阴影中的情况,我确实碰到过。那已经是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年了,夏天,天挺热,我去一位女同学家借课本,进门,看见女同学坐在她母亲后面,我跟她说话,她跟我说话,但就是不把脑袋伸出来。她告诉我书的位置,我取了,出门,一侧脸,才看到,原来她裸着全身。她的衣服和裤子,在院子里的风中飘荡。
而我见到“黄金万两”和“招财进宝”都只是一个字的时候,比徐冰的年龄小多了。因为那些字,就贴在我妈妈陪嫁的箱子上和我爸爸为迎娶我妈置办的柜子上。至今我还奇怪,20年来只出了我一个高中生的小村子里,竟然有人会写这样的古字。
这些故事,我之所以要跟徐冰一一对应起来,不是为了比拼,而是觉得悲哀。我比徐冰小了20多岁,竟然,他经历的愚昧,我经历过,他经历的贫穷,我同样一一经历过。在经历了轰轰烈烈的80年代之后,在北岛他们去国之后,其实这样的历史还在重复着,只是他们这一代,以为只有他们经历了,只有他们苦难了。而其实,晚了他们20年的我们这一代,也经历了。甚至比我还晚的一代,也还有人在经历着。只是,自那些觉得经历了苦难的知青和知识分子们离开之后,就以为这些苦难在中国的大地上消失了,而后,被他们带入了历史。
但确实,还是要感谢他们这一代的知识分子,至少,他们向外界描述了农村的一部分真实。自他们远离农村之后,三十多年来,就再也没有人能哪怕是带偏见的,向别人描述农村的苦难、愚昧和贫穷了。
所以,读徐冰冰的时候,我更多的是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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