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没风。我取掉了窗户，让阳光一泻千里，没有任何遮拦地照到我的床上。我就躺在阳光下，将头和书移动到阴影中，翻书，读《孩子你慢慢来》。

　　

　　

　　5岁的小孙子，帮客人捆玫瑰花。“花枝太多，他的手太小，草绳又长，小小的人儿又偏偏想打个蝴蝶结，手指绕来绕去，这个结还是打不起来。”老祖母急了，骂孙子。客人说，“没要紧，阿婆，阮时干真多，让伊慢慢来。”“我坐在斜阳浅照的石阶上，望着这个眼睛清凉的小孩专心地做一件事；是的，我愿意等上一辈子的时间，让他从从容容地把这个蝴蝶结扎好，用他五岁的手指。”

　　

　　孩子你慢慢来，慢慢来，也让我在这等待的时间里，再好好重温重温我的童年。

　　

　　

　　安安因为母亲要进城去买书，要分开一会，呕心沥血的哭喊，凄惨的哀求了一番。6个小时后，母亲回来了，小家伙跟妈妈说：“我想事情。”想什么呢？“没有妈妈，怎么办。”

　　

　　小时候，父母留下我们下地是经常的事。从记事起，每天，都是自个儿玩。常常，倒是父母亲回来，到处找儿子。想没有爸爸妈妈怎么办的时候，大概5、6岁的年纪了吧。那年，家居兰州的大伯去世了，父母同去操办后事，要7、8天，同去不便，将我们哥儿俩留在家里。白天，邻居会来我家取面做饭，晚上，小哥儿俩一起睡在自己家。

　　

　　我没心没肺，胆儿贼大，上炕就睡，日上三竿，才起。弟弟胆儿小，晚上要抱着我的胳膊才敢睡觉。有一天半夜，被尿憋醒了，准备去撒尿，却被弟弟死死拉着，不放。我问：“怎么了？”弟弟说：“我怕。”我问她：“怕什么？”“我怕爸妈也跟大大（大伯）一样，没有了怎么办？”我吓出一身冷汗。从没有想过没有爸爸妈妈怎么办。结果，那个晚上我也失眠了，一直在那里想：“没有爸爸妈妈怎么办？”

　　

　　

　　校长不让小班的小萝卜头去湿的操场上玩，要在规定的时间集体排队上厕，所以安安的妈妈决定不让安安去“精英幼稚园”。

　　

　　想想，我小时候，连小学都差点没得上，更别说幼儿（稚）园了。

　　

　　那时候，我跟弟弟是野外放生的，父母要做的，就是饭熟了，站在屋前的沙梁上，悠长地吆喝一声我们两兄弟的名字，我们就会跑回家吃饭了。

　　

　　那些无忧无虑玩耍，捉虫子，捏泥巴，在沙土上打滚，在泥水里跳来跳去的日子，至今，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安安陪母亲去做产前检查。大夫一边检查母亲，一边介绍给安安。安安小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出生前是睡在哪里的。

　　

　　我直到初中，才知道自己出生前是住在哪里的。

　　

　　但，从记事起，我就了解女人的人体奥秘。

　　

　　我们常常跑到魁魁家侧面的破院子里去玩，魁魁妈常常不管不顾我们一帮小孩，进到院里，拉下裤子，就尿尿。而且，还一边尿，一边跟我们聊天。完事之后，在阳光下，站起来，慢条斯理地往上拉裤子。

　　

　　

　　安安的妈妈是知识分子，所以给安安读《西游记》，念《水浒传》。

　　

　　我的妈妈不识字，所以，常常带了我们两兄弟去听评书。

　　

　　收音机里面讲：“曾矬子嗖嗖嗖嗖，就爬到树上去了。”

　　

　　曾矬子是谁啊？为什么要爬树？现在记不起来了。

　　

　　收音机里面讲：“咚一下，×××大脑的上立刻长出一颗小脑袋来。”

　　

　　大脑袋和小脑袋都记得，但×××是谁，不记得了。

　　

　　我打电话问弟弟，弟弟也不记得了。等下，我问问老妈去。老妈记忆力奇佳，基本上是我们家的活电脑，懂的，不懂的，只要她听过，或跟她讲过，日后问她，她准记得。

　　

　　

　　老大残忍、恐怖的故事，不仅仅安安的妈妈听过，我老妈也讲过。

　　

　　说我弟弟出生第三天，我从外公家归来，老妈说：“兵兵，过来，看看，这是谁？”

　　

　　我就过去了，一看，说：“娃娃。”抬脚就踩。

　　

　　但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曾在大人的背后，把老二的胳膊拧紫过。

　　

　　

　　洗澡的时候，安安妈告诉安安，他挤急下的那个，叫睾丸。

　　

　　“高玩？”安安想了一下，拾起拖鞋往外走，边走边念：“高玩高玩告玩……”

　　

　　我好像也问过妈妈，挤急下的那个叫什么，老妈说：“卵蛋。”

　　

　　我祖籍是甘肃民勤，民勤人将馒头叫卵蛋。

　　

　　吴爷讲过一个故事，说，一个人拉着驴，驮着馒头、香案去敬先人（给过世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烧香）。这个人把香案拿下来，把驴子缰绳系在香案上，在香案上供上馒头，敬上香，磕头。他猛爬下来，驴被吓了一跳，一仰头，跑了，结果：香断了，馒头滚了。吴爷的精彩描述是：“香杆子香杆子窝折了，卵蛋子卵蛋子滚掉了，倒灶先人给展（跑的意思）掉啦！”

　　

　　于是，我们就天天在那里唱：“香杆子香杆子窝折了，卵蛋子卵蛋子滚掉了，倒灶先人给展掉啦！”

　　

　　现在还仿佛能听到让我们快乐了整个童年的歌声。

　　

　　

　　跋，是龙应台女士的两个小孩写的。小的小孩写的是《我这样长大》，大的小孩，也就是安安，写的是《放手》。长长的路，慢慢的走，龙女士，终于从那个等待的人，引领的人，变成了目送的人。一如现在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