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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故乡文化 |
黄家台是洞庭湖畔的一个村庄,也是我老家,历史上没出过啥大人物,不见经传,平时也很少被人提起。可就是这个地方,多年来却一直让我魂牵梦绕,无论走到哪里也未曾忘记过。是的,生于斯长于斯,血脉相连怎能割舍得下呢?
说到黄家台,外人多半会以为是村里姓黄的人家多,或“黄家”是当地某个大户。其实不然。这里不仅姓黄的不多,而“黄家”也非大户。黄家台以前叫“扯家铺”,是湘北通往湘西南的一个渡口。当年,渡口边住着一位摆渡的老人,姓黄。这老人不简单,除了摆渡还开了个商铺,与别的商铺不同,老人不图赚钱,卖货只收成本,遇上客人没钱还可赊账。这样老人的商铺经常入不敷出,时开时歇,于是就有人戏称他的铺子为“扯家铺”(“扯”在当地有生死挣扎之意)。后来老人过世了,“扯家铺”不复存在,为纪念这老人的功德,不知谁做主将“扯家铺”改为“黄家台”了。
关于黄家台更远的历史已无从考证,但有个传说却在当地代代相传。黄家台村后有个湖,叫珊珀湖。约六百年前,珊珀湖并不是湖,而是一个住着三百户人家的村庄。据传,村里有个开鱼档的大财主,家里有个童养媳,这姑娘勤劳本分,可财主却嫌她娘家穷常常拳脚相加。有一天,有位童颜鹤发的老者背着一条大翘鱼从财主家门前经过,财主见财起心,硬要将鱼低价买下,老者不从,财主便大打出手,邻居也跟出来助阵。不料天上顷刻电闪雷鸣,风雨大作,那位童养媳正在屋里纺纱,一只狗突然钻进来叼着纱锭就跑,童养媳于是去追。狗在前面跑,姑娘在后面追,不知追了多久只听身后“咕隆”一声巨响,整个村庄成了一片汪洋(地沉了)。
是故老相传的故事。据说那童颜鹤发的老者是神仙下凡,那狗就是他派来救童养媳的。不必说,此故事显然是经人加工过了,有虚构的成分。不过加工归加工,珊珀湖由地沉所致千真万确,县志有记载;而珊珀湖的得名也是取自那“三百户”的谐音。加工者所以编这样的故事,无非是警示世人善恶有报,要善待穷人。
前面说,黄家台没出过大人物。岂止是没出过大人物,三十年前连个乡干部也没出过。印象中,我祖父那辈人就没人进过学堂,除了认得自己名字,多数人大字不识一筐。可奇怪得很,村里那辈老人却个个能说会道,还满口之乎者也。当年我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离开老家那天乡亲们都来送行,有位大爷叮嘱说:“伢儿,在外只可结交信义子,亲近儒雅人呀”。当时我听了似懂非懂,多年后在一位同乡的名片上再次见到这句话才懂得真正的意思。
更令我不解的是,村里的老人没上过学,但不知他们何来神功,很多人对《三国演义》、《水浒传》里的故事了如指掌。每到夏夜纳凉,我们小孩就会围坐一起听老人讲故事。于今回顾,我中学时能发表文学作品,应该与那时候受到的熏陶有关。可我至今想不明白,祖父那辈人目不识丁,自己看不了书怎会讲得出如此多的故事呢?莫非这些故事是来自上辈的口传?倘如此,那么往前追溯村里早年应该有过文化人呀?
的确,我老家早年是应该有文化人的。黄家台北去30公里,便是东晋那个“囊萤夜读”的车胤故里;而东去十多里的“书院洲”,北宋文学家范仲淹(6岁至12岁)在那里读过书。此说绝非我杜撰,范仲淹当年是随继父做官到的书院洲,我老家这事无人不晓。另还有个证据,不过是间接的,范公一生从未到过岳阳,但他写《岳阳楼记》却如身临其境,何解?有史家说,就是因为他曾在书院洲生活过。是的,今天站在书院洲北望,确可感受到洞庭湖“衔远山、吞长江”的气势。
黄家台河湖交错,是个水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故老家人通常有两大本领,一是能游水;二是会驾船。据说现在的年青人都进城求学或打工去了,这本领是否失传我不知。记得当年我在老家时,男孩到了两三岁父亲就会带他去下湖,而到了十多岁还得学驾船。每年粽子节赛龙舟,便是村里青年后生大显身手的日子。游泳呢,老家人一律用“狗刨式”,游姿不美但特别管用,速度快,能搏风浪。进城后我曾几次与朋友游泳,皆被笑话。我暗想,你们游姿好看有个鬼用,花拳绣腿,不然去游珊泊湖试试!
今天的黄家台仍默默无闻,少有游客。其实,若论自然风光那里绝对上佳。你看,西边与孟姜女故乡嘉山隔河相望;南边石龟山近在咫尺;北边黄山头尽收眼帘;而东边则是连通珊珀湖与洞庭湖的大鲸港。小时候读古人“山映斜阳天接水”的词句,就总觉得写的是黄家台。这还不算,到了夏天,珊珀湖烟波浩渺,渔帆点点,四围香稻,万亩荷花。三山夹一绿水,这湖光山色难道不是人间仙境么?
好了,不再写了。也许是春节的缘故,这些天我特别想念黄家台,想念黄家台的父老乡亲,想念黄家台的一沟一坎一草一木。此刻不由得想起了白居易的那首《忆江南》,无限感慨:
黄家台,你会永远在我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