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村姑佐治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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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生命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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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6月16日,我和姐姐去潭柘寺。姐非常喜欢这张照片,回来后就洗了一张,一直放在她的相册了。
我和她最后一次在影院见面是2009年3月底,当时是一个苏格兰影展,记得那天有风,我们结束后,一起出来,她看上去还好,也是走了几分钟就分手了。再联系就是八月的一个午后,她的一条短信,说是一次因为头晕,走路不稳,跌倒,磕了后脑,有点脑震荡。我给她电话, 她说话极慢,说是极不舒服。
我立刻赶过去,见到她时,吃惊非小,她原来非常瘦弱,但当时全身水肿,上身穿着一件肥大的娃娃衫,腹部鼓鼓的,脚肿得已经穿不上鞋,只能趿拉着拖鞋,我非常震惊,意识到她的病已经很重。
当时的情况是,她的母亲腿脚有问题,没有办法带她看病,妹妹又出差在外,工作很忙,当天,我带她去了广安门中医院,虽是中医,但也要先化验各种指标,记得一位大夫只看了她一眼,就暗示我留下来,说她的病很重,脸上流露着一种惋惜的神情,但很奇怪,我们化验的血尿指标,经医生判断,都没有问题。现在,想起这些,对那些所谓的诊断充满了质疑。
那天,我们是推着轮椅看病的,从医院出来后,她说想在外面吃点东西,她有点馋涮羊肉,我们便在一家老北京的羊肉馆吃火锅,虽然眼馋,可她没吃几口,很难受的样子。打车回来的路上,她说想去做足疗和美容,她有卡,足疗和美容都是一种享受,没错,但当时,她的脚已经肿得发亮,我知道根本无法做足疗,便劝她过些日子再去,她叹了口气,有种特别的遗憾。几天后,又去北大第一医院,化验静脉血,是早晨八点的静脉血。走出医院门,她对我说想去地安门,鼓楼东大街,那有一家姚记炒肝店,特别美味,我们就去,要了炒肝和包子,同样,她连一个包子都没有吃完,她已经太虚弱了。
之后不久我去西藏采访,路上接到她的短信,告知我化验的结果,是甲减,我心里松了口气,或许不像想象的那么严重,她还安慰我,让我放心,我当时真的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好像她在吃一些消肿的药。从西藏回京后,是我最忙的一段日子,几乎是晨昏颠倒,偶尔和她有些短信来往,她也说在康复中,让我放心。
直到9月14日,那是个周一,晚上她忽然来电话,说心脏难受极了,喘不过气来,据说是把应该次日清晨的药拿到晚饭后吃,吃后,剧痛,我马上打车赶过去,她的确太难受了,我带她到了北大第一医院,也只有急诊,测了心电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稍晚时吸了氧,她略有缓解,晚上就住在我家。
第二天一早,我用轮椅推她去医院,那时她已经是寸步难行,因为有甲减的诊断,我们便到了内分泌科。医生看了她的病历和各种数据,说她的心脏没什么大问题,但当时她难受极了,恳求医生让她住院,那个医生极不情愿,在我们的再三恳请下,她才把我们带到另一个房间,一位很有经验的老大夫一见到她,就紧张起来,只给她诊疗了一下, 就立刻签了住院单,住院过程也是一波三折,因为没有病房,她只能住进了一天400元的特护单间。
记得那个中午,当医生护士把她扶到床上时,她瘦弱的身子一下子埋入白色的枕被里,脸白得和床单近色,医生护士忙起来,给她上了呼吸机,各种测量仪,她的长发流泻在肩上、被头,双目微闭,那一刻,仿佛这世界已经不属于她,她太累了,终于松了口气,把一切,甚至生命都完全都交给了别人。
之后,她被转移到危重病房,她的妹妹守护在身边,我去看她,她戴着呼吸机,喘息极为艰难,妹妹哭着对我说,医生说姐姐最多也就是两周的时间,我心里沉极了。那时太忙,虽然并不远,但也没有办法经常去看她,周末的时候,我正在外面奔波,她妹妹来短信,姐姐今天好多了,能吃能喝,还能坐起来了,我的心又一松,想着等把手头的忙完,马上过去。真后悔,那时,我们都没有经验。
第二天吧,周日,一早接到她妹妹的电话,说姐姐已告病危,让我马上过去,我急急地把消息转告给她另一大学时的密友,我们同时赶赴医院。但是,都晚了,到的时候,已告不治,死于心肺衰竭。她妹妹痛苦不堪,虽有准备,我们也是难以承受。
她的前夫赶过来,在病房里陪她很久。
我们做最后的告别时,她看上去像是熟睡,样子极为安详。
几天后,在告别室又见到了她,小小的身子静静地躺在素雅的花丛中,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竟然为她感到释然,因为,或许此时,只有此时,她的身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这世界上的苦难不再能打扰她,她已经魂飞天国。
她的忌日,是9月20日,离她的生日10月5日只有两个星期。
村姑的一生,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真”,所有的因果都围绕着这个“真”,“真”让她飞扬,率直,骄傲,舒展,也让她锋芒,敏锐,敢恨敢爱,眼里揉不得沙子,在这个世界上,“真”让她伤人,但大多数是受伤。你必须承认,世界上有这样不羁的心灵,他们的一切常人无法完全理喻,有时他们自己也不能自知,他们有天赋,但也有宿命。就像村姑所热爱的那些女性人物:卡缪尔,乔治桑,邓肯。。。
应该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村姑的一生中,书于她人格的形成至关重要,给她带来了无穷的乐趣,无限的底蕴,却也让她在现实中感到落差,迷茫。她热爱的人物,卡缪儿,乔治桑,邓肯等等西方女性,无一不是敢跟敢爱,特立独行,天马行空,而又充满某种悲剧意味的女人。在文学的启蒙时期,她接近的全是这样的心灵,这就注定了她会有她们的迷惘和忧伤,敏感,脆弱,对现实的不满足感,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心无栖止,没有人能够完全理解她,即使她自己。当然,也正是因为书籍,给她天生孤独的心以安慰,以支撑,一把双刃剑,无法说清。
我的一个男性的朋友见过村姑一面,在她生命最后的段落里,那时村姑已被病魔所持,形容憔悴,但事后,他用了一个词来形容她——高贵。那是一种最直观的感受,却最灵妙,村姑一生跌宕起伏,饱经命运的促狭,但很少有怨言,尤其是有过各种经历后,更是以坦然的心境面对自己和别人,和生命做着最真诚的对话,留下的是风趣,是乐观,是欢颜,所以,高贵一词,她当之无愧。
2009年的10月初,我见到了一个从西宁回来的藏族朋友,我们聊起了她,她俩都是天枰座,有着惊人相似的性格气质,她对她也就有着一种特殊的了解和理解,她说,要是早些知道关于村姑的事就好了,她研习过一段宗教心理学,或许可以帮助村姑解开郁结于心的痛楚。因为现实中已难有力量可以观照村姑幽深敏锐的精神世界。
或许可以,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但,或许一切又都不晚,村姑可以在天堂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