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活中，我是个笨人。别人开始说的时候怎么也不服气，后来我就服了。

我从小就笨。说话的样子笨，走路的姿势笨，拿东西的手法笨。母亲说你呆头呆脑的，长大可怎么办啊？村里人都叫我“老闷”（笨的意思），我虽不满意，但叫得多了，就麻木了。当然，这个“闷”多少有些疼爱的因素，它需要具备两个要素：其一呆头呆脑，其二需胖乎乎的样子，透着一些可爱。因此能被人唤着“老闷”的孩子，在村里都是比较耀眼的。

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学会说话，反正上学的时间很晚，大约9岁才上一年级。看样子家里是没指望我上学的。上学后常常被大些的孩子欺负，母亲知道后要找老师，我哭喊着不让她去——因为我怕这样一来，他们会报复。很小的时候便羡慕伙伴们在涝池游泳，我怎么也学不会；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正月里闹秧歌，我非常高兴。村里排练的时候我一丝不苟，一天下来腰酸腿困，兴奋得睡不着觉，第二天早早就去了。记得那时顶多十二三岁，我跟在秧歌队伍中给别的村子拜年。这是我第一次参加集体娱乐活动，也是第一次盛装走出村子。秧歌行进在白家村的巷道上，两边是欢呼的人群，大家指指点点，我觉得很多人都在看着我笑呢——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一位大明星，在一个炫耀的舞台上，接收千千万万人的注目，以致心跳加速，脚下的步子都不知该怎样摆动了，脸涨得通红……

到了中心广场，老师让我出列，我以为他要表扬我。因为秧歌行进中有很多学生偷懒，我自始至终认真表演，我想老师肯定要表扬我，并把我作为其他人的榜样。那一刻我的心怦怦直跳，等待老师的嘉赏。

老师说：“茂才，你不要扭了，你的动作太难看了！”

许多年后，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时至今日，我很少光顾舞厅。即使因活动赶在那里，我也拒绝别人的邀请。

我的笨还表现在其他一些方面。那时候村里干农活，许多是技巧性的，比如耕地，看似平常，按不紧犁就耕不深，费力费时；比如扬场，木锨在空中看似优美，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把麦粒和麦衣分开的。老队长狠狠地瞪着我说：“你不会干农活就得饿死！”我脸红得说不出话，在社员们的一片哄笑中落荒而逃。

“你作文写得那么好，怎么那么笨啊！”姐姐说。

是啊，我的作文每篇都是全校的范文，我的美术作品在全县都引起了轰动，文化馆专门给我办了两次个人画展呢。

“应该是心灵手巧才对呢。”姐姐说。

                                                                       二

“我想学开车。”我对妻子说。

“你快别动那些机械的东西，你弄不了的。”妻坚决反对。

“不要让我哥学开车，他学不会的。”二弟知道后劝妻子说。

“你不要学开车了，如果买了车雇个司机也行。”三弟说。

这些都是我的亲人，不是大家都把我看扁了，而是在现实生活中，我对机械的东西真的不敏感。在老家时自行车坏了都是弟弟们修，我不会；现在家里的热水器、煤气灶、电器等出了故障，都是妻子在舞弄，我懒得去管，也不感兴趣。孩子的什么东西坏了，喊得常常是她妈妈，而不是我。

“你真笨啊！”妻经常对我说。

我嘴上不说，但心里是不服的。都说我不适宜用电脑，我偏要学，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打字，几年来在电脑上完成了几百万字的文字作品；驾照我拿到了，但大家都不敢坐我的车，说我开车不稳；自行车坏了，我不会修。妻子说你笨啊，你咋这么笨呢？

是啊，我咋这么笨呢？！

                                                                 三

生活中也许有很多似我的笨人。我有一位好友是个成功的企业家，资产千万元，可是她学开车学了很长时间，一上路不是骑在隔离带，就是半路熄火，要不就是把别人的车擦了；朋友李建军是个著名的批评家，他不会上网，也不会开车，问及，说不想学；不会上网开车的还有高建群、红柯这些作家。去年听贾平凹讲座，有人问及你为什么不用电脑写作？贾平凹说我学不会。他不会电脑，也不会开车，甚至连自行车都不会骑。听说去年中国作协在重庆开会，贾平凹拿着房卡怎么也开不了门，最后还是在服务生的协助下把门打开了。这样一个“笨人”，却是一位文学大师，他一字万金，名誉海外。谁又能说他真的是“笨”呢？

生活中的我们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兴趣使然。风流才子李煜不是个好皇帝，但他的词千古流传；宋徽宗不务正业，但却是一代书法大家。姚明跑不过刘翔，不证明刘翔比姚明聪明多少；博尔特游不过菲尔普斯，谁能抹杀他在田径场上的万丈光芒呢？

                                                                  四

有些事，给自己这样找理由是不妥的，拿那些名人作陪衬更显得有些荒谬。事实上，自己不擅长的东西就不感兴趣，所以弄起来总是笨手笨脚。但只要你认真起来，其实也不是那么玄乎的。

比如，我学会了开车，学会了游泳和使用电脑。（B）（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