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

 

高一宜

 

一

那红旗咆哮着将天扯下一块

奔涌，腾徙

卷碎了天边鄙薄的霞光

奔涌  那么红，那么灰

像周一早晨国旗下讲话的学生

红领巾挂在他营养不良的脖颈

声嘶力竭地宣示

洗旧的红领巾与誓词

被一根铮亮的钢管奋力

顶在高阁

一群老大不小的彩旗簇着

拉扯着钢丝   围成一串摇摆

真冷啊

也没有人去关心

灰白色楼顶上那兀现的红

 

二

真冷啊

值班室里一块冰冷的天片儿

被撕下时遇到了略温和的气流

溜进灰蓝的玻璃缝

悄声儿扑灭了火舌

 

炭火熄了，老周啐了一声

烟尾巴与煤里的间隙打了个照面

一阵嗞啦

骂娘的心情不甘地燃烧起来

老周愤愤地扔了火棍

“这他娘的鬼火！”

他收回手

抄进棉衣里

 

铝皮烟囱边角

几缕灰线爬进窗

淡向远方

老周的目光也随着它

一同爬向那高处

红旗像一团烧旧而疲惫的火

 

三

那面红旗刚下生产线时，鲜得晃人

俊俊的，红红的

被麻绳扎成一捆

随着绿色的“咣当”声

随着人  潮水般来了又去

易主，浆洗……

 

安稳地在这幢六层混凝楼

向新的一天诉说着

起初满怀雄心

诉说着

向朝阳 向落日 向晚风

向不再将它升起的人们

当初购买并亲手挂上的人也老了

忘掉了那曾与红旗一样

赤红又拳拳跳动

如今却灰颓暗淡的梦想

 

于是它只能满怀失落地招展

与烈雨 与狂风 

与骄阳

最可怕的是尘埃

无孔不入

细腻温和地打理每一个有棱角的曾经

直到它也温和

 

四

老周到这所学校已三十年

老周变老却没用完这三十年

他老得像鱼纹 像熨坏的绸布

只需滚烫的熨斗“嗞啦”一声

便让时光起了褶皱

让风华正茂与知天命紧挨

不见了多少年？

传达室眉清目秀的白瓷贴砖

——渍黄了

水蓝水蓝的菱花玻璃

——磨雾了

只能从边缘碎掉的那一角

往外窥

什么在流逝

轻轻地

 

一届届学生

校门外车马不息

老周睨了眼天色

沉默地按响电铃

墙上的表寂寞地震颤着

也是下一秒

下课的学生如静态的浪潮

沸反盈天

 

五

顶楼家户里 

烧鸡香婀娜地飘向天台

绕上旗杆

浸入布面

红旗厌恶地抖了抖

旋即无奈放弃

任它同各式菜色混在一起

也许自己需要拆洗

 

风渐渐小了

斗士的气焰缩成干瘪的火

四周的彩旗也安分了

垂头搭脑地看楼下的行人

看楼下行人  每月不同的面孔

唯有老朋友慢悠悠地

怕冷般裹着灰厚的云层

萎萎顿顿彳亍着

向西滑进地平线

晚风嚎起来

 

六

“关电闸了！”

老周赶最后一名小孩回家

他们上晚自习，没有朗朗书声

老周也陪着

明志楼寂寞的窗影

谁满心憧憬

 

寂寞楼下倦怠的小房所

老周老鸟般塌腰缩肩

数着日头

谁当年满心憧憬？

 

岁月真是长啊

传达室灯光昏黄

昏黄，光晕总能让人忆起往事

他想起久远的 

明黄恢宏的门楼

广场上扬的一抹红

他想起了自己的红旗

与旗手的梦想

怎么

怎么都不见了

 

七

多少年没有重升这一回了

浆洗，缝补

那旗于是便红得理直气壮起来

边角黄色的星星一同翻涌

割断风脉的声音锋利而尖锐

不似以往

软绵绵地  乱纠葛着

分不出什么便败兴地散了

这次要堂堂正正战一场

天色也朗清

 

风中舞  抖动跳跃

这簇火焰燃出了兴奋

燃出了热情

燃起了老周的魂

他兴奋地踱着

天台上

那抹红战旗般地在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