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对夫妻,我来到这个小城后最早结识的朋友,我们认识的时候他们还不是夫妻。敬天爱人是他的网民,用作这篇文章的题目再合适不过了。不同于其他后来成为朋友的人,别的朋友都是在一段时期的接触或者较长时间的交往,逐渐的觉得可以成为同道,至少不讨厌,才有所谓“以类聚”。这个朋友不一样,这个是一见面就感觉不错,主要是他的身上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是我所缺少的,因此,一下子就特别的欣赏。此君姓吴,在县里工作,与我一个系统。
初认识始于一次培训,那是刚工作的当年,记得在省城的海jun学院。我这人小地方出生,虽在大城市上学,除了读了点无用的书,但见识和社会经验几乎都为零。一头扎进这个小城,心已经凉了半截,再一头扎进这个单位,整个人就有些蔫了。但凡对我好一点的人我都会有好感。我是我这个系统的第一个大学生,但我有一点比所有的人都好,就是我特别的喜欢比我优秀的人,一点也不嫉妒。这位吴兄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高高大大的,戴一副黛边的眼镜,留着日本人的小胡子,一开口惹得人要笑,再开口气得人要死,三开口转怒为喜,这是个人物。大部分时候他身边会围着一大群人,有男的有女的。他似乎从来不怯场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本正经的吹牛,一本正经的扯谎,被人抓包了也不慌,至多红红脸,坏坏的一笑把话题又圆回来。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们有时会一本正经的发问,是真的吗?后来呢?引得一片大笑。这个就是本事了,我也属于好说话的人,但人一紧脑子会短路,把自己弄成结巴子,绝没有他这样的感染力和从容不迫。其实他的话里绝大部分都是正经话,只是他的真诚往往被他的小胡子蒙蔽了。比如他聊乡村音乐和摇滚,聊杰克逊、麦当娜的音乐会,聊音响音质和低音炮,都属于阳春白雪。他还会聊各种机车,什么幸福250以及本田之类的。他喜欢大排量的机车,说放个屁的功夫就到市里了。后来我经常看到他骑着一辆又大又笨的大摩托,呼的一下窜出去老远,留下一屁股黑烟,整得象Hei社会似的,着实帅气。那时候的我刚从那个遥远的山城回到平原上,骑着一辆老旧的二八大杠,歪歪扭扭,腿又短,经常撞到人。想一想,那时候小城的大街上哪有几个人。
因为来自一地,自然的亲近起来,晚饭后便到前面的大街上散步,看到有卖烤山芋的,他便买了,一人一个,出手还算大方,自此便聊上了。原来吹牛打诨只是表象,人家看过三国,熟悉水浒,细读过红楼;他欣赏的音乐有一半以上是我叫不上名字的,而且是唱片级的;他好像还可以画画,能把女生画得哭起来;他玩的东西,都是最顶尖的,很是烧钱,而且都能玩到极致。他的举止做派不凡,给我的震撼极大,心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城里长大的孩子,就是比咱强,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而且什么都有,跟人家这个见识情趣一比,我活的像个苦行僧,整天捧着一本《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却连《红楼梦》都没有完整的读完,所以有心结交他这个人。两人一个系统,工作上也有联系,私人之间的走动便多了起来。
(二)
他自己在王营镇上一个叫西坝的地方有一处房子,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外边长着茂密的野花和野草,我去过很多次,先是一个人去,后来是二人三人,再后来他搬了新家,还是经常去。他的厨艺很棒,能够做出一桌子色味俱佳的菜品。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女朋友,水灵灵的一个扬州姑娘,姓高,在我们的人民医院工作,脾气极是温柔,没几年便成为了护士长。她操着软软的淮扬普通话,热情的招呼着客人,非常的好听。我记得他还有一支气Qiang,我曾经带着他五六岁的女儿到田野里打鸟,打不到便逮一只地上的虫子骗她。西坝是当地一个有名的地方,以打架斗狠闻名于市,我每次去都提着心,生怕碰到流氓阿飞之流,不分青红皂白的上来打人。他也经常跟人讲西坝的黑社会,好像他就是其中的一员,其中当然有吓人的成分。听的多了,知道H社会一般也不愿意惹我这样的人。他的人缘很好,那里的人都喊他四哥,“四哥来了”,听起来很像是组织的人。其实,他是家里的老四,一个JC之家。他的家境好,人聪明圆通,但骨子里有点小清高,别人不容易看出来。这样的人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却是我喜欢的,隐隐的还是有些佩服。
那个时候关系好不好就看是不是经常在一起喝酒。我们之间只隔着一条河,这是黄河夺淮留下的一条古淮河,当地人叫废黄河。那时候我们就在废黄河的两边窜来窜去的互相喝酒,我跟他的领导和同事关系都比较好,所以不但去他的家里喝酒,还跟他们单位的人喝。他的酒量一流,劝酒的功夫一流,我真是佩服那些劝酒的话他是怎么想得出来,一套一套的,弄得人不喝下去都觉得有罪一样。碰到实在不好劝的,他还有一绝,就是把嘴一张,自己先来一杯,然后把杯子倒扣在手里,站在人跟前,说,我干了,你看着办。说是让人看着办,其实就是不走了,很多人都怕他这一招。这时候说他是西坝一哥,我都是信的。这样的人很讨女孩子喜欢,咋一见有点痞坏,再一见觉得还是个雅痞,无论是损人还是夸人,都是张嘴就来。
(三)
现在要说一说我们全家都喜欢的那个扬州姑娘了。三十几年过去了,她在我们的眼里好像一直是那个样子:穿着白色的护士服,辫子盘起来藏在带角的护士帽里,身形柔弱但身姿挺拔,戴上口罩,漂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简直太迷人了。她的修养太好了,温婉贤淑有情有义,我想象不出她不高兴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倒是我知道在外面张牙舞爪的吴,回家后会细心的泡茶煮饭做料理。他们大概是不吵架的,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他不大会惹她生气。护士的工作繁琐,护士长的头绪更多,但她天使一般的笑容会把一切融化在温暖之中。他们的家是我们去的最多的,因为她和我的妻子好像是同月或者同日的生日,两家的孩子也是同岁,两个男人据说也是同年,这是他说的,我不是太确信。这么多的相同就是缘了,因此相约每年十月的假期,两个女人生日的那几天,两家要相聚。那可真是个美好的时代啊,两个男人早早的开始商量日子,喝什么酒,做什么菜,订孩子喜欢吃的蛋糕。正日子到了,男人嘴里说着祝福的话,一杯一杯的敬酒,似乎一年的甜言蜜语都在那一天说完了。女人坐在正位上,矜持的抿一口红酒,女儿们在旁边咯咯的笑。记得有一次,突然想起一个游戏,就是让男人对着女人说一声“我爱你”,竟然都愣了半天,开不了口。想一想,把这个女人娶回家到现在,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这三个字,一下子好多年就过来了。孩子们倒是兴奋,想听。
那一天,两个男人总是会大醉,直到第二天中午起床,还会打着酒嗝。两家聚会的情景,我曾经在十五年前写过一篇文字,叫《隔夜的幽香》。大概这样的聚会一直持续了近三十年,后来孩子们上了大学,再聚会的时候,孩子们有时会缺席,酒味便淡了不少。后来几乎就只是我们四个大人在一起坐坐,大口喝酒大声喧笑的场面不再,才知道原来让我们快乐的不是酒,是孩子,是亲情。多少年里那些不知不觉的情景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两个微笑着的妇人,两个蝴蝶一样满屋子飞舞的女儿,还有两个喝的大醉的男人,一个也不能少。原来那些最纯净的友情,就像是陈年的酒,年复一年的在我们之间流淌着,早已跟亲情没有多少分别了。
他们的女儿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后常驻国外。每年那个我们共同的节日,我总是会想起来。且等着吧,说不定哪一天就回来了呢。
他们两个人对我们家确实是好。她是护士长,我们总是麻烦她。我们自己看病,亲戚看病,老家的人看病,只要看病,就找她,有时甚至打个电话,让看病的人直接去找她,请她安排。我有时会想,她会烦吧,但是她从来不说。如果是我或者妻子去看病,他或者他们两个会一直陪着我们,真是让我们心里面感激着。有时候我们不好意思,自己悄悄的去排队,不巧会被她看见,她会嗔怪我们,怎么这么见外。女儿结婚,因疫情流行没有请他们,他们不高兴,跟我和妻子说,我们两家是至交,怎么能不叫我们。我知道我是做错了。
(四)
我不知道上天如果偏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吴应该属于被上天偏爱的人,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想了。他似乎一生中都在追求那些最有趣最有挑战性的东西,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最终会停在哪里。他现在是他那个单位的副局长,工作于他并不具有挑战性,他属于举重若轻的那种人,工作总是能轻松的做好。他的文字很好,轻快而且睿智,有时幽默有时粗俗,自成风格。但他从来不会认真的去写些什么,高兴了,配个图或者照片,随手涂上几个字,笔一扔而去,但读来妙趣顿生。早几年他喜欢上了照相,我说的不是那种举着手机比着手势说茄子的那种,而是媲美于专业的可以归结为摄影艺术的那种,他就玩这种东西,而且都玩到极致。他拍的很多东西我都看过,每一幅都是艺术品。他有时候会随意说几句怎么构图,怎么用光,怎么剪辑,怎么后期修正,怎么最有表现力,甚至怎么自制自己需要的器材,我就知道,他这个已经不是一般的雅趣了。有一回我们两家一起去洪泽湖大堤踏青,林荫斑驳的湖岸上,无边光景一时新,大家都在拍照,他给妻子拍了十几张吧,待到发过来一看,老天爷,原来多少年来我真的对妻子忽略了,妻子不是不美,而是我的眼睛不能发现。
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痴。为了追逐光、影、色,他会在常人想不到或者不能的时间和空间里守候,为了追求意境场景或者构图,他会去各种险绝之地去寻找。他专门买了一辆车,可以爬山涉水的那种。他曾经载着我们两家去到安徽的山里,看最有特色的安徽民居。天不亮出发,日上三竿时到安徽吃早餐,然后往山里面去。只记得汽车在盘山路上飞跑,他开车也是野,就像当年他骑摩托一样。徽派的民居总是与田野池塘或者山水林竹浑然一体,落日余晖或者绵绵细雨里,衬以古木、斜柳、落叶、飞花、倒影,入眼就是天然水墨,随手一拍都是画,特别的写意,对我们这样的傻子最合适不过。我知道他还去过雪山、森林、草原、大漠,真正的诗与远方。我的妻子现在是她最忠实的粉丝,前几天她在一个很大的媒体上看到他拍的照片,高兴的发给我看。这是一幅叫《夏日葳蕤》的图片,象是柳树湾的树林,阳光象金子一般洒落在树荫间,满地的青绿与金黄,蒲公英的花开了。我跟她说,不能再说那是照片了,应该说是作品。
一晃又有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说不想念也是假话。但我知道,扬州姑娘现在喜欢刷抖音了,吴的生活依旧丰富多彩。上个月看到他发一个朋友圈,在谈品尝一种咖啡的感觉:“初始的味道,感觉有点烤红薯香气,还有点百香果的那种比较特别的香气,唯独咖啡本身的香气不足......视觉效果四颗星,气味两颗星,口感三颗星,适合装13初哥,老鸟绕行”,瞧瞧,还是那个雅痞的样子。什么这香那香,我看还是烤红薯最香。
2022年6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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