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藏鉴双馨与今不如昔”
有句常见的词语,叫做“德艺双馨”,意思是“形容一个人的德行和艺术(技艺)都具有良好的声誉。”德艺双馨通常指艺术界人士。
在这里,我将其引申到文博收藏界,名曰“藏鉴双馨”,其定义是指一个文博工作者或者爱好者,其收藏物力和鉴赏能力都达到一定水平并具有良好声誉。其中,收藏“物力”,是指其同时也有不菲的藏品,简言之,是一个人既是藏家也是鉴赏家。而这个鉴赏家之称,又按照现今的一般所指,实又可谓专家矣。
我们知道,中国五千年文明历史创造了海量的各种艺术品和器物,伴随着这种惊人的数量创造及其仍然海量的遗存,同时也是海量般的信息缺失,太多的东西史无记载,只能靠后人依靠实物和历史知识去学习,揣摩、推理、解读。由此便产生了对古器物的鉴赏或者鉴定。
显而易见,藏是鉴的基础。而这“鉴”,说白了,乃是一个“见”字了然。换言之,只有见得多了,方才能“鉴”,而进一步来说之,要“见”得多,其主要的条件是要藏得也多。也就是说,只有藏得多,方能见得多,进而才能鉴识准矣。
基于此,民间收藏界有句俗话,叫做“专家不如藏家”,虽然这话并不是绝对真理,但是其道出了一个相对真理,那就是,“藏”确实是“鉴”的重要基础。
曾几何时,综观史上的鉴赏家,乃至大家,几乎同时也是大藏家。近一点来看,我们以古泉界来说事儿,清末民国时期的几位公认古泉鉴赏大家,罗伯昭、张叔驯、方药雨、戴葆庭、等等,还有非古泉大藏家龚心钊等,乃至当代已故泉界著名人物马定祥,等等。无一个不首先是大藏家,然后才是大鉴赏家,其鉴言几乎具九鼎之力,其断无论对错皆影响深远,这一结果,归根结底不外乎其藏丰而至见识广矣。事实有力说明,藏是鉴最为重要的基础,是一个基本的必要条件。而这也是清末民国时期的普遍现象,若本藏不丰,则其鉴赏之言便不具公信力。
可以这样说,史来,真正的古器物鉴赏家,同时必是藏家,这些人物,称得上“藏鉴双馨”。而因其是人而非神,鉴赏力虽然非绝对真理,难免存在一些不足乃至误识错判,但是确实也具备相当水准和相当公信力。这种水准和公信力,其根源在于其藏,并因藏而研,因研而得,因得而可信矣。
然而,时代在进步,到了今日,那些清末民国时期的藏鉴双馨前辈们走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中国的职业鉴赏家们,大多与藏字分割开来,不少人只鉴不藏,而藏者反倒失去了“鉴”的话语权。这是当今中国文博鉴藏界最为独特的一道景观。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中国的什么特色呢?
去年,工作出差到中原某省,一个偶然机会,与一教授共进招待宴会,坐在一起,偶然聊到文物收藏,方知对方乃某大学已退休教授,为某省钱币学会会员,研究货币的,正在应某出版社之约请,编撰中国古代珍稀钱币一书。席间,其对我言及藏有三孔布,感到十分吃惊,问曰,三孔布你都有,不得了。这反过来令我也感到吃惊,心想,三孔布如今早已不是旧识那样珍罕无比,几十年来,不断有所出土,无非不像宋钱可成吨而已。加之受旧说影响至深,对这些年出土的三孔布,不少人固执不认,导致关于三孔布存世量的认识仍然停留在百年以前。聊即于此,我问曰:“老师收藏古钱否?”。答曰:“不收藏”。于是,便无更多话说了。这是我亲历的一件事情,即,该教授不收藏,只是做鉴赏,并且还要编珍稀古泉的书公开出版,据其说编书帮手是他带的几个研究生在具体搞。不消多说了,由此可窥一斑而见全豹。
除上述这种情况外,另一种情况的只鉴不藏,就是某些体制内专家,多为博物馆系统的,这些专家,依靠的研究和认识实物,基本上都是博物馆的馆藏品。而古泉出土传世及其收藏的特殊性(即官方专门考古发现的情况极少),导致国内不少博物馆馆藏古钱已经数十年未增加或者增加很少,不仅品种未增,而且缺乏千姿百态的各种锈色之品。他们长期依托这些有限的品种和锈色进行一些研究认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又由于本身不藏,看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复杂程度也大大不够。因而,不少人无论眼界还是泉识都受到了较大局限。然而,中国当代的制度特色,又使这些体制内专家获得了无上的鉴赏话语权,他们不少人便毫不谦虚的出来鉴赏天下之泉或者种种古器物。
显而易见,由于特定的社会制度或者体制背景,当今中国文博古器物收藏鉴赏领域所出现的这种鉴藏分离的现象,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对古器物的科学鉴赏水平。毫不夸张地说,与民清时代相比,当今中国的古器物鉴赏,确实已经今不如昔,鉴者不藏,而可一言九鼎;藏者鉴不了,百说而绵软。这与民清时代的藏鉴双馨,藏为鉴的基础和支撑,大藏家具有最大鉴赏话语权的情况相比,其非但没有进步,反而是落后倒退了不知多少年。
近数十年来的文博鉴赏,虽然不能说一无是处,但是,其总体上并没有进步和发展,是不争的事实。君不见,如今的某些专家,守着已经看过成百上千遍的博物馆馆藏品,抱着已经破旧不堪的前人书本,固执地坚称某种东西只有多少件,某种东西是孤品,这不可能那不可能,等等。百年前前辈的认识一成不变,奉为圣经,面对新出器物百般抵触,甚至编造和肆意夸大制假,以欺后生。所有这些皆证明这种今不如昔的现状之实。
说到这里,最后还有一点如果不说也如哏在喉,那就是目前某些专家,比如华光普先生就在其编著的《中国古钱大集》中提到,大意是几百元是买不到较珍贵的齐大刀真品的。这一“以价格论真伪”的论点普遍存在于体制内专家的言谈中。事实果真如此吗?回答是否定的。这一论调完全是坐在书斋里,没有深入收藏实践的书生之谈。笔者有个山西朋友,喜欢收藏,业余时间几乎每月都要开着车子走乡串户收古物,数年来,几乎走遍了山西的所有乡村。而他这种收法及其收到的东西当然都很便宜,不可能像拍卖那样,动辄成千上万元。当然,笔者本人有些东西,也是来自于第一线,相对来说自然也贵不到哪儿去。所有这些,一言以蔽之,都得靠不辞辛苦深入第一线才行,如果坐在书斋里,或者只是去逛逛交易市场,那确实是得不到最佳性价比的好东西的。
事实上,以这种方式便宜获得真珍之物的藏友也非一个两个。这说明,在中国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建设工地、上山下水挖宝、及至挖坟掘墓等等所出的东西,如果在第一线获得,那价格肯定是比较低的。有深入收藏实践的人,自然非常明白。然而,唯独某些职业鉴赏专家,收藏实践少,深入到第一线的艰苦收藏实践更少。有的除了逛逛古董交易市场以外,并无更多路子,也放不下身份深入第一线。因此,才出现了用“获藏价格论真伪,价格低者为假”这样绝对化的,并且有些荒唐可笑的认识。
所有这些,说白了,也是藏鉴分离所造成的结果。由此可见,鉴者不藏,藏者鉴不了的现象,所产生的问题是突出的,其对中华文明成果的认识,产生了相当消极的后果,也是违背文博鉴赏规律的反常现象。目前,中国文博收藏鉴赏领域出现的鉴藏尖锐对立,“王刚砸瓷”鉴藏两大阵营难以调和的认识矛盾,等等现象,不能不说与此都有极大关系。
京川游侠 2012年10月20日于京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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