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铁牛在哪里？

那多

    每本灵异手记的创作对我来说都是一场快乐的麻烦，这个麻烦是自找的。
    要写倪匡式的科幻，这本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因为以卫斯理系列为代表的科幻小说模式，自倪匡之后就没有别家，不正常得很。可是倪匡的科幻小说写得实在太多，多到他那曾经令金庸都赞叹不已的想象力都彻底掏空，后期的小说老读者一看开头便知结尾，而主角却还在那里叽叽歪歪不开窍，十分无趣。
    既要接过倪匡的枪，又要写出经过倪匡熏陶的读者也猜不透的精彩故事，绝对是很麻烦的，但做到之后，就会很快乐。我决定用一些文章来说说这些麻烦，本来该从《凶心人》开始，但《萌芽》的读者可能对《铁牛重临》更熟悉，就先说这个故事。
    有些朋友知道我的灵异手记的路数，总是身为主角的记者那多因为一个新闻，而开始接触到这个新闻周边的灵异事件。《铁牛重临》的新闻我最初是在《南方周末》上看到的，其实当时关于重修都江堰的新闻全国各大报纸都有，而许多报纸也都把能否找到分水铁牛作为一个新闻点来报道。
    作为灵异手记引子的新闻有两种，一种是一看就不寻常，很有灵异恐怖色彩的，一种是毫无特异之处，天天可以从报上看到的。《凶心人》的新闻属于前者，《铁牛重临》的新闻属于后者。我个人更喜欢后者，就像写恐怖小说，设定的场景和物件越是平常，恐怖的持续和后续效果就越好，因为如果你天天都能见到的东西出了问题，那你每次看见的时候都会疑神疑鬼，道理是一样的。
    但从编故事的难度来说，从一个没特点的新闻扯到一个常人难以度测的灵异事件，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当时和几个朋友在一起讨论这个故事的时候，首先把新闻来回看了几遍，寻找可以利用的地方，后来觉得唯一有那么点传奇色彩的，就是这铁牛了，于是确定铁牛为关键道具，然后开始编故事。一个普普通通的水利重修工程，尽管有了铁牛一个坐标，我的思路在一开始还依然是完全发散性毫无依靠的，曾经有过的设想是，其实都江堰另有功用，水利只是附带，铁牛是工具。这个主意也有可取之处，因为都江堰在水利上的功用千古传唱，我如果设定这个工程的主要作用不是水利，也挺出人意料的。
    可如果它不是个水利工程，那么到底是什么，真相在哪里？而且我不是要讲古代的故事，我设定的真相，又必须在现代和主人公之间产生互动。由于采用这样的题材、道具的历史味很重，又有过跨越时间的念头，可是科幻小说里时空转换出现频繁，要瞒住读者是件很困难的事，想来想去，就放弃了。

    伴随跨越时间而出现出现的念头自然是跨越空间，可是异空间来客也不是个新鲜的科幻话题，那时看了苏逸平的《跨越时空三千年》不久，于是就有想到了平行空间。根据科幻界流行的平行空间理论，细胞分裂模式的平行空间可现实空间可以有很大不同，也可以几乎一样，如果分裂进行没多久的话。

    所以一个有趣的想法就出现了，如果一个和现实世界几乎一样的平行世界的人忽然到来之后，对这个人来说，她很很难立刻判断出自己已经身处于异世界的，同样的环境，同样认识的人。但此地非彼地，此人非彼人，原先的父母朋友，其实都是熟悉的陌生人。

    此外，一个非常好的推进小说的方式也有了，就是一个人和全世界的对抗。从异世界来的那个人，她的某些记忆和现实发生了冲突，周围所有人都认为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所有一切的证据都对她不利。这就出现了一个悖论，以读者的聪明，当然会知道，这个关键人物不会是疯子，可是难道她没有错，是全世界都错了吗？基本上不会有读者很快猜到答案，那么这个故事就有了吸引读者的本钱。

    有许多事情，大家都认为不是一就是二，要么你对，要么他对，可如果大家都是正确的呢？故事里还小小地带到了我对于精神病人的构想，所有人都认为女主角有精神问题，于是她进了精神病院，其实她没问题。或许我今后还会写一个关于精神病人的故事，许多精神病人有幻听、幻视，现实中那些影象声音不存在，别人无法证实，于是判断为假，判定当事人有精神病，可如果不是呢，那会是另一个精彩的故事。

    就这样故事的主线终于有了，铁牛很自然地变成了往来于平行世界的工具，可是另一个问题是我没办法回答的，就是铁牛是谁造的，目的是什么，他是如何办到的？如果要解释这一点，我需要编另一个庞大的故事，然而我真正想在小说里讲的，是一个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里并且被这个世界、被自己的亲人朋友抛弃而产生的孤立无援，我没有多余的篇幅去重点讲述另一个很技术性又似乎很没必要的故事。于是我只好把上述问题虚化，捏造了一些典籍中的只言片语，勾出一个遥远的框架而不深入，虚晃一枪，让读者自己想象。我常常喜欢在小说中留一些余地，有些是被迫的，有些是故意的，没有必要把所有事情都交待的明明白白，有些像国画中的留白手法，当然我还做得不够好。

    我试图把真相藏到小说的最后一刻，事实上我在每一部灵异手记里都进行着相同的努力，但在这里，我发现当小说进行到后半程时，一定会有许多见多识广的读者猜出答案，如果不能避免的话，那我就需要一个新的悬念。

    我创造的新悬念其实也很自然，如果平行世界在不断地分裂产生，那么就有无数个平行世界，而在无限个世界中，如果要锁定目标进行固定的世界间转移，技术上应该是相当困难的。那么就有了个新问题，我设定了铁牛可以作为工具穿越虫洞，往来于平行世界，但无法设定目的地的铁牛，怎么保证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而不是新的平行世界呢？女主角林翠一心想要回去，可她的愿望是否能够实现。

    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在小说里，那多和林翠通过铁牛转换空间，林翠发现她所有的记忆在这个世界里都能对号入座，所以她非常高兴，因为她找回了亲人和朋友，找回了自己的世界。可实际上那多发现了一个和林翠记忆里不同的细节，他没有告诉林翠，就借铁牛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但林翠终有一天会发现真相。

    此外，所谓“回到自己世界”的那多，虽然发现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样，但他一直在怀疑，这是不是他原本生活的世界。小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答案其实不言而喻。

    尽量把悬念保持到最后，如果不行，就换一个新的悬念，如果没有悬念了，那就找个能让人想一想的主题。这是我写“那多灵异手记”的不二法门。

 （原载于《萌芽》200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