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蛙的眼神

    蛙的眼神：吾同窗好友，此人最爱胡思乱想。喜欢尼采的哲学，喜欢弗洛伊德的心理学，喜欢卡夫卡的小说。同时也是一位铁杆科幻迷，偶尔也写写科幻小说。只是还没有博客，就先放在我这儿啦！

    乔治，仰卧在只有在河岸才能找到的草地上，望着星空。脚下河道里的水冲击着水泥的河堤，一艘货轮拉着长笛缓缓驶过。二者的合声只能算是嘈杂。听得乔治直想打饱嗝。还是夜空好，星星从来不说话。那安静只有神的故乡才有。

    “诚然，我算不上真正的人。我打娘胎里生出来就知道。她叫0427，是机器人开发公司开发的专门生产机器人的大家伙。而我又是她生产的千百万个呆子之一。可我也知道，我们和同类机器人比起来要强得多。我们拥有人一样的外表，人一样的皮肤（当然是人造的）。我们还能像人一样说话，唱歌，甚至有人一样可放大缩小的瞳孔。总之，我们看上去就是人。这点可比那些外表生硬的垃圾货强上几百倍。另外，我们还是绝对环保型机器人。能量的来源是吸收噪音。但仅管如此，我毕竟不是人，人有大脑，而我只有一片控制我一切思维行动的电脑芯片。

    “请允许我讲一下我的经历。幸好无论政府法令还是机器人守则里都没有一条，不允许机器人出自传的条文。我一出生，就被卖到一个装运厂。在那里工作的全是我的同胞，我们每天都把运来的成吨的海鲜装成箱。这就是我的工作。工厂里充满噪音。这也符合我们自身特点和老板的心意。我们可以边干活边获取能量，而每天为他工作24小时。那个老板是个精明的胖子。他教会了我们什么？他派专人培训我们说脏话。也不论是哪国语言总之都是高分贝的破口大骂。据说骂人可以创造出最大的噪音。这样一来我们的体力就绝对没问题。于是，我们一边干活，一边骂着对方。听着对方的骂声，我们非但不脸红，反而更精神。在我们眼里，那不是羞辱，而是粮食。

    “天天都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生活。终于一天，我跟随船只出海送货。我的生命也由此转折。船开到一半，在海上遇到了飓风，结果船翻了，我抱着一块木板，不知道漂了多久？也不知被风吹了多远？总之，我遇到了大地。当我刚到大地时，精力十分充沛。原因是，那场风暴的噪音。于是，我像鲁滨逊初涉孤岛一样，跑到了最高的山崖。结果，我发现我正处于一个荒岛上。无可奈何，我瘫坐在山崖上。

    “孤岛静极了……

    “到了夜晚，我也饿极了。于是，我慢慢走下山崖，回到了海边。听着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稍微补了一点体力。不知怎的，飓风过后，大海又一下子平静了很多。那点海浪的声音，与以前我工作的环境比起，也确实只能稍微补充一点体力。随后的日子，我一天天虚弱。守望在海边，既看不见船只，又听不到海啸的声音。只有那一片蓝，和温柔的海浪。我快要疯了，我甚至怀疑我就要饿死了。因为，在以前工厂的一片骂声里，我体内的能量转化器大概已经钝化。只能转化巨大的噪音，我发誓。我快绝望了，有时竟一整天都坐在沙滩上，一动不动，与死人无异。我实在懒得动。

    “这就是我的故事的前半段。这也是我如今由死亡边缘到活得很好却又要请求被杀死的转折。也许一个机器人来要求死是个无稽之谈。但我有时想我已经不再是个机器人了。”

    ——胡说，你永远是机器人。不过，我可以考虑，听完你的故事。

    “也好。也许听完了你就会答应我的要求。听着，终于有一天，我做出了个决定，我想我不该坐着等死，而至少该伟大的死去。听海浪充饥，就好比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突然变得只能吃野菜果腹。这种巨大的落差，无论从身体上还是从心理上，都难以令人承担。我当时就是这种心态。我想，我该探一探这个海岛，在我离开人世之前，能够熟悉一下离别的环境。

    “于是，我走了一天一夜，走进了岛心，一片森林中，奇迹发生了。我找到了‘面包’。没错，我发现了一条大瀑布——轰鸣作响的瀑布。饥饿感一下消失了。体力一下又有了。我重燃生活的希望。我该怎么说呢？我该如何感谢上天给我的恩赐？由于有了体力，我对海岛的探索更加入微。每一棵树，每一座山，每一个山洞，结果，又一个奇迹发生了。我发现我不是第一个上岛的人。在一个山洞里，我发现了一具骸骨和一本圣经，又一架竖琴。从此，我靠读书来打发时间。我读到了很多关于神的故事。他们慈祥、善良、安静。安静？刚读到这本书时我无法理解‘安静’的含义，我不知该如何释义。闲来无事，有时，也拨弄一下琴弦。天啊！当我第一次听到琴声时，我是何等激动。难道天底下，竟有如此好听的‘噪音’？

    “一本圣经我看得越来越薄，不知怎么，我突然十分向往起‘安静’这个词，我是多么想拥有它。我也发现了琴声不是噪音，因为听它，保准饱不了。我对声音一向敏感，我感觉琴声是一个最‘安静’的声音。于是，我整日沉迷于乐声，甚至开始厌弃巨大的瀑布噪音，有时甚至一两天不去听它。终于有一天，也不知我有多少天没听噪音，我在琴前，大脑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是说你饿死了？大概是的。

    “我想也是。或许我在做梦。在梦里我听到了真正的‘安静’。”

    ——不可能，机器人怎么也有梦？死了就是死了。

    “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也好，可天晓得，不知多久以后，我又醒了。原来，孤岛被开发，要作为旅游景点了。我被噪音吵醒，被人发现，被带回我现在这个城市。”

    “我想说的是，故事完了，你让我死吧。”

    ——不行。你是机器人，你的工作时间没完。你还是为人类干活，我不批准你死！连自杀也不行。

    “我就要自杀。”

    ——我再把你装起来。我不会原谅，一个叛逆的机器人。

    “我根本就不喜欢再听噪声，我宁可饿死。”

    ——我会强迫你听。哈～

    “你别再笑了。你笑起来真像恶魔。”

    ——神的另一面就是恶魔。

    “噢，我真希望你是圣经里的神。”

    ——我是写《圣经》的神。

    “不！让我死，让我安静的死！”

    乔治，一下子从草地上坐了起来，出了一头汗。他喘着粗气，就像刚作了一场噩梦。他抬头看看星星。星星还是不说话。他愣了一会神儿。最终，他把手指插进了后脑上的信息传输孔，转了一圈。记忆被删除，从前的思想瞬间全没了。

    ——乔治的肉体还在，他的思想没了。

    ——乔治的肉体还在，他的灵魂没了。

2003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