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爱红楼---红楼识微第五十二回

平儿掩镯,晴雯补裘,皆是为宝玉也。
宝玉自来珍重女孩子,平儿理妆一节,对平儿极是呵护,平儿是非常感激的。所以遇了怡红院的事,平儿就有了维护之心。一直以来,平儿袭人的关系也是非常不错的。
开端是凤姐提议为园子单设一个小厨房,照看的是双玉的名义,受益的是大家,凡事拿双玉说,贾母自然是欢喜的。贾母所疼爱的正是这两个玉儿,所以对于凤姐的照看,自然是非常满意的。贾母赞凤姐,凤姐自然会哄的贾母一乐,有凤姐在的场合,必然能令贾母开怀一笑。凤姐儿忙笑道:“这话老祖宗说差了。世人都说太伶俐聪明,怕活不长。世人都说得,人人都信,独老祖宗不当说,不当信。老祖宗只有伶俐聪明过我十倍的,怎么如今这样福寿双全的?只怕我明儿还胜老祖宗一倍呢!我活一千岁后,等老祖宗归了西,我才死呢。”贾母笑道:“众人都死了,单剩下咱们两个老妖精,有什么意思。”说的众人都笑了。贾母此时的人生,也算是鲜花着锦了,所以有凤姐这锦上的花,自然更是圆满了。
平儿丢镯,此时才得端底,原是怡红院的丫环所为。平儿照顾怡红院的面子,才将事情瞒了下来,瞒了凤姐,一切可以私下解决。可知平儿的权限,在这样的事情上,平儿是能够全权作主的。此种作为平儿行得,凤姐却作不得。凤姐是管理者,若开了这样的例,就没法管人了,而平儿可行,算是替凤姐给了太太老太太面子吧。必竟宝玉的体面是太太老太太在意的。
平儿与麝月细说缘由,宝玉听闻,自然感谢,平儿不与晴雯知,是深知晴雯个性是块爆炭,怕她闹出来,反伤了怡红院的体面。平儿看人自然是准的,只是宝玉多事,先是偷听,后来又详细告知了晴雯,宝玉真真不是管事的人。然而怡红院,不是偷玉就偷金,可知管理何等混乱。宝玉是不管人的,袭人树立贤名,也不狠管,所以怡红院自然如此了。晴雯是最重宝玉的,坠儿之事,伤了怡红院之名,晴雯自然不能相容。晴雯便命人叫宋嬷嬷进来,说道:“宝二爷才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他,他拨嘴儿不动,连袭人使他,他背后骂他。今儿务必打发他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嬷嬷听了,心下便知镯子事发,因笑道:“虽如此说,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再打发他。”晴雯道:“宝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话,快叫他家的人来领他出去。”麝月道:“这也罢了。早也去,晚也去,带了去早清净一日。”宋妈妈要等袭人回来,可知这权限原是袭人的,如今晴雯借宝玉之名而行,似有越权之嫌。
坠儿妈不是省事的,与晴雯口角,晴雯脾气大,口才却一般,还是靠了麝月才压下去。那媳妇冷笑道:“我有胆子问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晴雯声名在外,伏日后被撵)?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说话,虽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们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晴雯听说,一发急红了脸,说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晴雯单提老太太,是分明自己是贾母的丫环)”麝月忙道:“嫂子,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礼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便是叫名字,从小儿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恐怕难养活,巴巴的写了他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他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字回话,难道也称‘爷’?那一日不把宝玉两个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过一日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事,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头的规矩。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会,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分证话,且带了他去,你回了林大娘,叫他来找二爷说话。家里上千的人,你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姓,还认不清呢!”说着,便叫小丫头子:“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那媳妇听了,无言可对,亦不敢久立,赌气带了坠儿就走。这怡红院,若论能压住阵脚还是麝月,说话条理分明,以礼以规矩压人,让人无言以对。袭人是不会和人吵架,晴雯脾气太大,还是麝月有震慑力。
晴雯被裘仍是为了宝玉。宝玉欢喜穿了件贾母新给的好衣裳,不想被烧了一个洞,无人补得,还是晴雯带病来补,只是为了宝玉不着急。晴雯道:“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象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麝月笑道:“孔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晴雯手巧)”晴雯道:“说不得,我挣命罢了。”宝玉忙道:“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若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此情深重)。便命麝月只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这虽不很象,若补上,也不很显。”宝玉道:“这就很好,那里又找 啰嘶国的裁缝去。”晴雯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伏在枕上歇一会。宝玉在旁,一时又问:“吃些滚水不吃?”一时又命:“歇一歇。”一时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他披在背上,一时又命拿个拐枕与他靠着。急的晴雯央道:“小祖宗!你只管睡罢。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抠搂了,怎么处!”宝玉见他着急,只得胡乱睡下,仍睡不着(如何能睡)。一时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麝月道:“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宝玉忙要了瞧瞧,说道:“真真一样了。”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象,我也再不能了!这一句再不能了,耗尽晴雯多少心血,晴雯待宝玉,真是一切以宝玉为重,是宁付出生命也不在乎。宝玉何幸,得此深情。又何不幸,终不能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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