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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年代荒诞事儿
——有关“文革”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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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文革中,对人与人之间的大声呵斥已是司空听惯不足奇。但有三个片段却深深烙在我脑子里。记录如下。
其一
麦收期间,有一块地块,大概有四五十亩的样子,麦子已经收割,强壮劳力都去新的地块里收割麦子去了,民兵连长带领生产队里的二三十个老弱和妇女拣拾稀稀拉拉掉落在地上的麦穗。
二三十个人排成一个横行,一边弯腰拣麦穗,一边呈扇面往前走。大家一边拣,一边拉着呱。一群妇女更是叽叽喳喳,东拉葫芦西扯瓢,东家长李家短,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扯不完理还乱。大家的兴致好像都在扯闲篇儿上,拣麦穗倒在其次,而且,前进的速度很慢,步伐也参差不齐,就造成了许多空白。这样,人走过去了,还有些麦穗在地上张牙舞爪。
这时,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汉开口说话了,“宝生,这样可不行啊!”
说话的老汉姓孟,解放前大概当过国民党县政府的记账先生一类,解放后被定为四类分子中的坏分子。他是我家邻居,无儿无女,老两口过。
他博闻强识,曾给我讲过许多历史奇人轶事,譬如,岳飞和秦桧的关系,宋高宗赵构为什么不愿他的父亲宋徽宗和哥哥宋钦宗从北国回来。有一次,在地里,趁劳动休息的间隙,他拿根木棍,在沙土地上地上写了三个字,“鍚荼壼”,让我读,我就读“xīcháhÚ”他哈哈哈大笑,又写了三个字,“ 錫茶壺”,我仔细一看,这三个字和那三个字差不多,但确实有区别,就知道先前的三个字的读音读错了,但又懵懵懂懂,便望着他,不敢再言语。他就告诉我,先前写的三个字应该读作“yángtÚkŭn”,并让我仔细查看,前后三个字的笔画有什么区别,我仔细瞅瞅,才发现“鍚荼壼”和“錫茶壺”比较,前面每个字都比后面每个字多了一横。他便又饶有兴致的给我讲“鍚荼壼”的意思。所以,我们生产队里有人就称他为孟老夫子。
他有个毛病,爱卖弄小聪明,“鍚荼壼”和“錫茶壺”就是典型一例。但由于他的身份,有时候,卖弄些小聪明就会给自己带来难堪。
这一次,他聪明的大脑大概又活跃起来,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凑近民兵连长,开口向他提建议。
民兵连长连头都没扭,顺口语气生硬地说了一句:“你说咋办?”
孟老夫子就接着他说:“这样大呼隆,一穗一穗的拣,既耗费时间,也拣不干净。按人头划开片儿,每人一片儿,每人一个筢子,用不多长时间,就搂(此处“搂”字读“lōu”,意思是用手或工具摆东西聚集到自己面前)干净了!每个人搂的干净不干净,你只管检查验收就是了!”
没成想,民兵连长却勃然大怒,用手指着孟老夫子,大声呵斥“孟xx,你个坏分子,又忘了自己吃几个馍喝几碗饭了吧,又不知道刘二哥贵姓啦吧,又想翘蹄子啦吧?”
孟老夫子对民兵连长的过激反应有些发懵,就又嘟嘟囔囔地说:“我不就是好心帮帮你吗?”
“哼哼,狗改不了吃屎,你一个坏分子,哪里会安什么好心?只有老老实实干活的份儿,没你乱说乱动的份儿!这里哪有你说的话?”
民兵连长是个火爆脾气,用今天的话说有点“二”。他这劈头盖脸的一顿呵斥,把孟老夫子打击的一脸煞白,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嘴唇发抖,哆哆嗦嗦的说,“好,......我不管,我不管,你......你......愿咋着咋着!”
本来,大家伙还你一句我一句的热闹着,听民兵连长一连串大声呵斥,就都噤了声,冷冷地看着他们俩。民兵连长大声呵斥之后,又对着大家喊,“继续干,继续干,该咋干还咋改!”
大家就又继续一边往前走一边弯腰拣拾麦穗,很大一会儿,都没人再言语。干活的办法照旧,结果也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我至今都弄不明白,那民兵连长是阶级觉悟高,阶级斗争意识强,打定主意不听“坏分子”孟老夫子的?还是心里糊涂,真的不知道孟老夫子说的有道理?抑或是自恋意识作祟,觉得让一个“坏分子”说出自己的不对很没面子,就赌气不听孟老夫子的?反正他愣是不采纳“坏分子”孟老夫子的建议。
我偷偷瞅瞅孟老夫子,很长时间都满脸煞白,低着头,默然无声。
那以后,他满脸煞白的样子就深深印在了我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