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盛宴之二
(2020-11-10 15:16:37)
贾府的吃饭与喝酒有时是分开的。吃饭时寂然无声,喝酒时却可以取笑打闹,但诗书簪缨之家到是与普通百姓不同,还是要有些书香之气,表现在餐桌上就有了一些掷骰子、击鼓传花、行酒令及讲笑话等活动以助酒兴。
如,第七十五回的中秋佳节,荣国府一家老小团圆之际,贾政就讲起了笑话。说的是一个男人怕老婆的故事。而贾赦讲的笑话有些意味深长:“一家子一个儿子最孝顺。偏生母亲病了,各处求医不得,便请了一个针灸的婆子来。这婆子原不知道脉理,只说是心火,如今用针灸之法,针灸针灸就好了。这儿子慌了,便问:‘心见铁即死,如何针得?’婆子道:‘不用针心,只针肋条就是了。’儿子道,‘肋条离心甚远,怎么就好呢?’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众人听说,都笑起来。贾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
贾母的话,倒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贾府也有。
《红楼梦》的作者,能调动起所有的艺术形式来为主题中心服务,表现人物性格及命运走向,酒宴上的灯谜、诗词、酒令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如二十二回,上元佳节,元春及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所作的灯谜,贾政看完,心内沉思道:“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响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盘,是打动乱如麻;探春所作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惜春所作海灯,一发清净孤独。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为戏耶?”心内愈思愈闷,因在贾母之前,不敢形于色,只得仍勉强往下看去。只见后面写着七言律诗一首,却是宝钗所作,是更香。
贾政看完,心内自忖道:“此物还倒有限。只是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看来皆非福寿之辈。”想到此处,愈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因而将适才的精神减去十分之八九,只是垂头沉思。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来覆去,竟难成寐,不由伤悲感慨,不在话下。
晚上又有一席,是怡红院群芳单独给宝玉过生日,却请来了黛玉、宝钗、探春、李纨、香菱等,这次行的酒令是占花签。就是每根签上画一种花草,题一句旧诗,并附有饮酒规则,行令时一人抽签,依签上规则饮酒。作者借这种游戏,以花寓人,把人物的性格命运隐藏于花签之中。
宝钗掣出的是“任是无情也动人”,出自晚唐罗隐的《牡丹花》“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麝月掣出的“花开荼蘼花事了”,出自宋代王淇的《春暮游小园》“一丛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意指麝月是陪伴在宝玉宝钗身边的最后一个丫鬟,是大观园的众女儿零乱离散,贾府日渐衰落,宝玉悬崖撒手,宝钗独守空房的见证人。
香菱掣出的“连理枝头花正开”,出自宋代朱淑真的《落花》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愿教青帝常为主,莫遣纷纷点翠苔。”暗示香菱认可与薛蟠的感情,却被薛蟠正室妻子夏金桂折磨致死的悲惨命运。
黛玉掣出的“莫怨春风当自嗟”,出自宋代欧阳修的《明妃曲再和王介甫》“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
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虽能杀画工,於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暗示了黛玉红颜胜人却薄命的凄惨命运。
袭人的“桃花又是一年春”,出自宋代谢枋的《庆全庵桃花》“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温柔体贴的袭人终究没有成为宝玉的正式姨娘,但在贾府大厦将倾之时,嫁给了蒋碧涵,也算是意外获得了安稳的生活。
史湘云掣出的“只恐夜深花睡去”,出自苏东坡的“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暗示史湘云孤独寂寞、顾影自怜的婚后生活。
贾府的老祖宗贾母喜欢热闹,喜欢谑笑科诨,却不是胡闹,瞎闹,是有雅兴有涵养的闹,是在喧闹中追求着宁静,在庸俗中保持着娴雅,落寞中留有一份快乐。贾府的子孙们在贾母的熏陶下,也有了更高的审美情趣。
大观园里,贾母将家里的小戏班子安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然后在缀锦阁底下吃酒,借着水音听音乐。“不一时,只听得萧管悠扬,笙笛并发。正值风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月而来,自然使人心旷神怡。”
五十四回,元宵节,贾母点戏,贾母表示:刚才八出《八义》闹得我头疼,咱们清淡些好。你瞧瞧,薛姨太太、这李亲家太太,都是有戏的人家,不知听过多少好戏的。这些姑娘都比咱们家姑娘见过好戏,听过好曲子。如今这小戏子又是那有名玩戏家的班子,虽是小孩子,却比大班还强。咱们好歹别落了褒贬!少不得弄个新样儿的。叫芳官唱一出《寻梦》,只需用管萧合,笙、笛一概不用。”文官笑道:“这也是的,我们的戏自然不能入姨太太和亲家太太、姑娘们的眼,不过听我们一个发脱口齿,再听一个喉咙罢了。”贾母又道:“叫葵官唱一出《惠明下书》,也不用抹脸。只用这两出,叫他们听个疏异罢了。若省一点力,我可不依。”
既文雅又清淡,都是未成年的女孩子,那声音更带有一份清脆与纯净。薛姨妈赞道:实在戏也看过几百班,从没见过只用箫管的。
第七十六回,贾母带领众人赏月,因见月至中天,比先越发精彩可爱,贾母说:“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因命人将十番上女孩子传来。贾母道:“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贾母带众人赏完桂花后,又入席换暖酒来。正说着闲话,猛不防只听那壁厢“桂花树下,呜呜咽咽,悠悠扬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都肃然危坐,默默相赏。听约两盏茶时,方才止住,大家称赞不已。于是遂又斟上暖酒来。”贾母笑道:“果然可听么?”众人笑道:“实在可听。我们也想不到这样,须得老太太带领着,我们也得开些心胸。 ”贾母道:“这还不大好,须得拣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
正如《红楼梦》第一回所言:那红尘中虽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至此,千里搭的长棚,聋子放的炮仗,也该到了散的时候。贾母兔死狐悲,感慨甄家的衰落,境随心声,大家只听得“桂花阴里,呜呜咽咽,袅袅悠悠,又发出一缕笛音来,果真比先越发凄凉。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静月明,且笛声悲怨,贾母年老带酒之人,听此声音,不免有触于心,禁不住堕下泪来。此时众人彼此都不禁有凄凉寂寞之意,半日,方知贾母伤感,才忙转身陪笑,发语解释。又命暖酒,且住了笛。”
通过宴饮来表现家族的衰落,早在十八回元妃省亲就有警示。元春点的《豪宴》、《乞巧》、《仙缘》、《离魂》四出戏,据脂砚斋所评,“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豪宴》,伏贾家之败;《乞巧》伏元春之死;《仙缘》副甄宝玉送玉;《离魂》伏黛玉之死。
第二十九回,贾母领人到清虚观打醮,贾珍在神前
只能是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