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痛并快乐的人生
(2018-12-11 20:4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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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红楼梦》中尤二姐短暂的人生,有欢乐也有痛苦。因为骨子里的天真,所以快乐,渺茫的希望就是二姐的幸福的源泉。因为性格里的温顺,所以坎坷,忍让退却换来的却是侮辱与欺凌;因为长相标致,所以不甘于寂寞,最后却是满身伤痕和走向死亡。
将漫长人生浓缩为二十余年的尤二姐在进贾府半年后的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吞金自杀。就是走向了末路,二姐也生怕惊扰了他人,亦如她生前的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二姐只是听说吞生金可以坠死,比上吊、自刎要干净,所以趁人不备,拖着刚刚堕完胎的身子,挣扎起来,打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也不知多重,狠命含泪,吞入口中,几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于是赶忙将衣服首饰穿戴齐整,上炕躺下,当下人不知,鬼不觉。当二姐的丈夫、贾府的嫡长孙贾琏再次见到尤二姐时,面色如生,竟比活着还美貌。
二姐是貌美如花的。《红楼梦》里多次介绍二姐的美貌,书中第六十四回介绍,贾琏因为贪恋二姐的美貌,将国孝家孝,停妻再娶,严父妒妻种种不妥置之度外,在贾蓉的撺掇下,硬是在离宁国府后二里远近小花枝巷内买了一所房子,娶了尤二姐为二房。在贾琏的眼里,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娶过来的尤二姐比家里的那个夜叉婆不知齐整多少倍,曾经在《红楼梦》一出场就被浓墨重笔的凤姐此时给尤二姐提鞋都不配。被凤姐骗入荣国府后,贾府的老祖宗史老太君也连声夸赞尤二姐是个齐全的孩子,比凤姐要俊些。
女人的容颜如同开放的花朵,漂亮的女人如同开放的最娇艳的花朵,难免要招蜂引蝶。女人的身世如同鲜花下面的土壤,土壤越肥沃,花便越娇艳;身世越显赫,女人越自信而有活力。贾府的林黛玉、宝钗、史湘云,以及元春姊妹,凤姐、李纨,既容颜盖世,又身世显赫,才有底气临风洒泪,对月伤情,才有低气清高自许,矜修女德,才有底气吟诗作画,饮酒作乐,才有底气心狠手黑,颐气指使,才有底气怜贫惜老,清净守节,这都来自家世、身世、才气与财力。稍有风吹草动,便腰杆子一挺,拿出做主子的款来,拿出身世家私甚至像凤姐一样拿出娘家的陪嫁比一比,奴才们就不用说了,连贾琏这样的贾府嫡孙也要眨眨眼睛,退让三分。
尤二姐也是一朵花,可这花空有娇艳与妩媚,却没肥沃的土壤,连牛粪都没有。小时候家里虽然与贾府不能比,也是小康之家,吃穿不愁,与皇庄张家指腹为亲。自从亲生父亲去世后,跟随母亲嫁到尤家,想来尤家的家境也算不错,不然异父异母的姐姐尤氏也不能与贾府攀上亲,人人知道贾府上上下下都是两只富贵眼一颗体面心。可是继父死后,家道艰难,只能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寄人篱下,靠贾府的接济来过活。张家遭了官司败落了,穷极了的人家那里还有钱娶亲,当见到尤家退亲的十数两银子,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刘姥姥算过,二十两银子够庄户人家过一年的,十多两银子对于张华父子来说,半年的吃喝有了着落。不论娘家夫家都是家道败落,还未出阁便注定红颜薄命。
一边是潦倒的生活,一边是标致的容颜,一边是对贾府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的羡慕与向往。尤二姐当然也希望嫁入贾府那样的豪门,像异父异母的姐姐那样当起大奶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姐夫贾珍的每次到来,都给怀揣梦想的尤二姐不仅带来自己喜欢的锦缎、衣服、首饰,也带来踏入侯门的希望。在姐夫的一次次勾引和许诺下,在亲生母亲的默许下,尤二姐与姐夫有了暧昧,这暧昧是一种诱惑,诱惑姐夫能帮助体恤自己,为自己找个富贵人家或者嫁给姐夫,给姐夫做个二房或者妾也是自己求之不得之事。姐夫靠不住,还有侄儿贾蓉,没想到贾蓉也靠不住,父子俩只把自己当做粉头来耍。二姐明白,如果家有万贯,自己也会是千尊万贵的小姐,可此一时彼一时,眼看青春易逝,花将凋零。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姐姐家的丧事忙得一团糟时,来给姐姐看家的时候遇到了贾琏。
在二姐看来,贾琏不知要比贾珍强出多少倍,风流倜傥,年轻俊美,关键是对自己一片真心。并且不计较自己以前的行为,说出暖心暖肺的话:“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从不提自己以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与自己如胶似漆,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
虽然偷来的锣敲不得,尤二姐与贾琏的短暂的夫妻生活,也是一副甜蜜温馨的生活画卷展:一个负责貌美如花,一个负责养你全家。二姐治家谨肃,贾琏不在时每日关门闭户,一点外事不闻,凡事不敢自作主张,都与贾琏商议,实在比凤姐要高出十倍。
贾琏又把自己积攒多年的体积交给了二姐,每月五两银子的供给,又有丫鬟又有家人的服侍,二姐的生活简直可以用幸福来形容了,自认终身有靠,生是贾琏的人,死是贾琏的鬼,并且不顾家人的规劝,想要成个体统,光鲜靓丽地进入贾府,光明正大做起琏二爷的二房奶奶,只等凤姐淅淅沥沥的妇科病拖死了她,正儿八经成为贾琏的正配妻室,当起荣国府嫡长孙名正言顺的当家奶奶。
可是,姐夫贾珍旧情难忘,放过了自己,并没有放过妹妹,隔三差五来喝酒,与妹妹挨肩擦脸,百般轻薄。二姐心里明白,受自己出嫁的触动,妹妹也渴望有个归宿,一心想改过的二姐也渴望品行曾经如自己一样不端的三姐早早嫁个人家,好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自己好跟着琏二爷过上没人打扰幸福的小日子。可性格刚烈的妹妹偏偏死了,为了不再生事出丑,说服贾琏放了柳湘莲,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不久,唯一的亲娘也随妹妹而去,世上只剩下孤孤单单的自己,贾琏就是自己唯一的指望。
正当二姐思念妹妹想念亲娘时,凤姐来了,把自己接进贾府,使自己成了名正言顺的二房奶奶,终于有了体统,遂了自己的心愿。
可不久,二姐发现,凤姐曾经给自己描绘的美景转瞬即逝,什么:你我姊妹同居同处,彼此合心谏劝二爷,慎重世务,保养身体;什么二爷之名也要紧,今生今世奴之名节全在姐姐身上;什么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什么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统统都是鬼话。而是编织好了罗网,埋下了伏兵,挖好了陷阱,只等自己自投罗网。
贫困让人失去了尊严,也让人产生了自卑,二姐这朵娇艳的鲜花不仅没有根基,更没有刺,而是温和委婉,让人随心所欲,老天给安排了什么样的命运便过什么样的生活,软弱得甚至遭到下人的欺凌。
头油没了,吩咐善姐去回凤姐拿些来,善姐像教训奴才一样给二姐上了一堂课:“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没眼色。我们奶奶天天承应了老太太,又要承应这边太太那边太太。这些妯娌姊妹,上下几百男女,天天起来,都等他的话。一日少说,大事也有一二十件,小事还有三五十件。外头的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人情客礼,家里又有这些亲友的调度。银子上千钱上万,一日都从他一个手一个心一个口里调度,那里为这点子小事去烦琐他。我劝你能着些儿罢。咱们又不是明媒正娶来的,这是他亘古少有一个贤良人才这样待你,若差些儿的人,听见了这话,吵嚷起来,把你丢在外,死不死,生不生,你又敢怎样呢!”
一席话,说的尤氏垂了头,自为有这一说,少不得将就些罢了。
有才干的凤姐如同懂得兵法一般,用丫鬟婆子的说三道四给二姐精神上的折磨。凤姐无人处只和尤二姐说:“妹妹的声名很不好听,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妹在家做女孩儿就不干净,又和姐夫有些首尾,‘没人要的了你拣了来,还不休了再寻好的。’我听见这话,气得倒仰,查是谁说的,又查不出来。这日久天长,这些个奴才们跟前,怎么说嘴。我反弄了个鱼头来拆。”说了两遍,自己又气病了,茶饭也不吃,除了平儿,众丫头媳妇无不言三语四,指桑说槐,暗相讥刺。
此时,琏二爷也有了新欢,贾赦的丫头秋桐。秋桐自为系贾赦之赐,无人僭他的,连凤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岂肯容他。张口是“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也来要我的强。”偏偏这秋桐和贾琏有旧,今日天缘凑巧,真是一对烈火干柴,如胶投漆,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的开。那贾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秋桐也正是抓乖卖俏之时,便悄悄的告诉贾母王夫人等说:“专会作死,好好的成天家号丧,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他好和二爷一心一计的过。”贾母听了便说:“人太生娇俏了,可知心就嫉妒。凤丫头倒好意待他,他倒这样争锋吃醋的。可是个贱骨头。”因此渐次便不大喜欢尤二姐。
墙倒众人推,在贾府,大家都喜欢锦上添花,少有雪中送炭,众人见贾母不喜,不免又往下踏践起来,弄得二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
至此,二姐才明白,贾府就是火坑,自己逃出了姐夫贾珍设计的狼窝又入了虎口。曾经期望的荣华富贵,夫唱妇随,对自己来说,只是水中月镜中花,虽然自己肯悔悟从良,想一心一意做个贤良之人,委屈求全,可在凤姐、秋桐等人看来,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终于在腹中胎儿被算计打下之后,走投无路,吞金自尽,走完自己短暂苦难的人生。
生活的艰难,早就让二姐对人生失去了斗志;一味的善良忍让,也让贾府奴才主子得寸进尺;周围的险恶,让二姐每一天都如履薄冰,“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打下,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
所以,从尤二姐的死来看,娇艳的女人更需要肥沃的土壤,离开了显赫的身世、家世和超凡才气与财力,就如同浮萍柳絮,任凭雨打风吹,很快就会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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