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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湘南:《过敏史》

(2010-11-13 02: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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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歌

分类: 文史·杂谈

谢湘南:《过敏史》

 

  1

  在我的童年
  我对汽车过敏,那是驶入我生命里
  最初的眩晕。我呕吐,面对着
  速度、起伏与一种气味的
  交响。我害怕陷入人群
  害怕被集体的狂热运输
  我甚至害怕刹车,害怕到站
  凶猛的刹车可以将我的胃
  抛给一个痉挛的世界
  而每一次到站
  都是对身体具体部位的
  一次更换。是对体内食物的
  一次奉还。绿色变成灰色
  伴随着胆汁与忧郁得要死的眼神
  灰色又迅速变成红色——
  
  那并不是一个村庄
  对另一个村庄的覆盖,而是一场
  又一场暴力的目睹。我对斗殴过敏
  我对他人的鲜血过敏
  我想象不到我对自己的鲜血 
  同样过敏。那时我已知道
  拳头、杀猪刀与鸟铳
  它们集结时,我躲在墙后
  我们家没有更多的男人,而我父亲
  身材矮小,徒有斯文。他不是别人的对手
  我只能攥着自己的小拳头
  在墙角咬牙
  
  我一直对牙齿与牙齿的磕碰过敏
  我对咀嚼动物与动物的咀嚼
  同样过敏。我害怕听到尖叫,虽然我
  内心一直有着尖叫的冲动
  我知道或许有人跟我一样
  对撕裂的声音过敏。我不发出声音
  不使自己成为撕心裂肺的声音之源
  我喜欢活在静默的世界
  以至成年后我对话多的人
  过敏。我对语言及其芒刺
  有着无法回避的警觉
  我对话语昂扬者的嘴皮过敏
  吐沫的繁殖如果是刺激现世的药物
  我对救治自己的药物过敏
  
  2

  在我的少年
  我深陷无可救药的窥视
  我对姐姐过敏
  我对有着姐姐一样饱满乳房的所有女孩过敏
  我尝试与黑夜的黑做朋友
  我对着广袤的星空手淫
  以至对一直停留在时间中的那口小南风过敏
  我致命的症结全因乡间无边的南风的吹拂
  那是搔痒至骨髓里的一种忧愁
  风吹稻浪,坚硬的阴茎
  抵达一本《红楼梦》的深处
  无心上学的年纪丰收了处男的泪水
  在乡间,我已学会离群索居
  我呆在自己的木阁楼里
  患上无人恋爱的女孩一样的厌世
  我在土墙上练习书法
  以至对汉字的浮尘过敏
  我睡在比月光还遥远的电波里,收听敌台
  对《漂洋过海来爱你》那样的靡靡之音痴迷
  我没见过海浪,但已对涛声过敏
  我渴望成为一名水手,去打捞海妖的歌唱
  我驾驶自己的想象力,在梦中
  与海妖欢爱。以至对夸张的裸体过敏
  对想象力的边界脸红耳赤
  
  我闻着自己鱼子般气息的精液
  并以此篾视,令全村恐慌的族群战争
  我爱上了与水蛭们完全不同的革命
  夏天的正午在田头听蝉叫
  以至对树梢上不可捕捉的光阴过敏
  我从未惧怕过黝黑,但我害怕树叶的茂密
  那茂密可能是一只蝉
  嘶叫的全部因由
  我也害怕浓烈得窒息的光照
  它们使几个村人的死讯
  寸步难行
  
  一头甩动自己尾巴的水牛将远离顽皮
  牛虻与水蛭在分享它的血液
  它们紧紧的吸附试图延伸为水牛的血管
  但这些很快膨胀起来的针头
  像暗红的锈迹,在水牛的抖动中脱落与暴毙
  犁铧滚动,而时间停滞
  我油然而生的怜悯来自水牛
  也来自牛虻与水蛭
  这些烈日下的劳作,这些自在与贪婪
  让我过敏。我将悲悯自己的命运
  看着一辆又一辆收购生猪的车子开进村庄
  我开始盼望自己是一头猪,被装入猪笼车
  从此地奔往他乡 
  
  3

  在我的青年
  我成为一个过敏综合症患者
  对汽车、对文明的猛兽过敏
  对大大小小的车站及无法散去的人群过敏
  对女人、对肉体的媚笑过敏
  对广场及纵横交错的目光过敏
  我时常站在人行天桥上
  看着自己的皮肤莫明地生出紫红的斑块
  我的呼吸有着典型的过敏症患者一样的颠簸
  随着此起彼伏的尾气与光流
  我用欲望来疗治自己的欲望
  用即愈的过敏来按揭将至的过敏
  我的生活一直在过敏中入不付出
  面对那些迎面而来的打击
  我欠下正义的债务
  我又一次被暴力击败
  被一个城,被一个国
  我被运抵一个屠宰场
  我甚至来不及咬紧牙关
  就遭到歹徒的电棍
  歹徒形成一个集团
  大大小小的歹徒结成利益联盟
  就像过敏的神经遍布了身体
  他们驱赶我,不承认我的履历
  但又抓住我鲜嫩的身体不放
  我洋溢着生机的青春被迅猛瓦解
  我的血被抽取
  注入一辆刚出厂的新型汽车的发动机
  我的肉被分割
  一部分填充进机器人的四肢
  一部分植入女人的胸
  用来装点一个时代的高昂与丰满
  我的皮被充满创意的艺术家拿去制革
  绘上图案,烙上商标
  我的骨头被热爱美食的生活家拿去煲汤
  我已有的过敏史,此刻是空气中的一些香味
  在聚拢,在飘散
  在形成暴雨将至的乌黑云层
  
  我死了,不只一次
  我宣布自己死了
  我不能像尼采一样宣布上帝已死
  我只能向我回不去的村庄
  向我把握不了的时代
  宣布我的死讯
  我死在不同的现场
  在工厂里,我伴随着不停冒泡的一台啤机
  咬住资本的舌头,死去
  在后半夜,我像一台切割机一样
  嘎然而止。我看到了令我眩晕的鲜血
  我在不能为这一摊鲜血写出公开的证词时
  宣布自己再次死去
  在办公室,我死于会空手套的电脑
  死于一个个相互链接的窗口
  死于病毒,死于八卦
  死于用来娱乐他人的一个个汉字与符号
  死于无聊的堆积,死于疯狂的传播
  在街道上,有一次我被一台泥头车卷入车底
  有一次我被一辆宝马撞飞
  在我飞起来的那一刻,我为不能及时地宣布我的死讯
  而流出一滴眼泪。结果5辆车
  如乌云追尾,把一滴泪
  碾成无处不在的雾霭
  
  天空下起豪雨
  过敏的飓风将我吹散
  我死了,死在非地,迅速且缓慢
  我每天死一点,我看着自己
  一点点地死去
  无药可治
  我对世间的药物过敏
  面对那些昂贵的处方,那些让我血压升高
  心跳加速的药。我宁愿宣布
  我死了——
  支离破碎地死了
  死在我所目睹与耳闻的一个个死讯中
  死在每一天新闻的头条
  死在处方单上
  死在谣言的停尸间
  死在华美的包装里
  死在飞行的残骸中
  死在处处尸首的超级市场

 4

 

  现在一个敏感的死者在写诗
  他决心用敏感
  再造一个自己
  在他与乌云为伴的有生之年
  他曾经追求过自由、正义与爱
  如今他冷冰冰地实验着自己
  像一个苍老的灵魂
  挑捡爱情的信物
  他依然有着过敏症
  可已是自己的旁观者
  对浮世毅然
  他觉得自己不会再投入
  只是那信物死婴般的形状
  让他好奇,令他过敏
  一件件信物就像一个个死去的孩子
  有着令他搔痒的口红
  他想起在城中村的出租屋内
  抑或在廉价的客栈
  她与他,用斑斓的皮肤
  拼贴这个城市的地图
  用相互的吮吸
  来弥补这个城市的气息
  他触抚她的阴道
  像倾听整个城市的独白
  他弹拔她的双乳
  如同雨中的爵士
  在展开一场过敏的哺育
  她是一个妈妈
  可以拆除、可以重装
  并不由选举得来
  他是一个孩子
  忽儿年幼,忽儿老年
  总是由过敏产生
  
  他和她搂抱着
  她对广场过敏时,他对街道过敏
  他和她搂抱着
  她对智慧过敏时,他对天真过敏
  他和她搂抱着
  她是一个分裂的自己
  他是一个干瘪的讣告
  他和她搂抱着
  像极了过敏的终极
  他和她搂抱着
  一些碎片在飘
  一些酸雨在下
  他和她搂抱着
  一些头皮已经发麻
  一些信息再不开花
  
  5

  他不再称我
  这让我无法自在,我的过敏
  他在争夺
  我从未完整地死过
  而他就是一个在背后盯着我的
  死者。与死者协商
  像在一个具大的神面前忏悔
  这一招,我尚未学会
  
  我该怎么办?在这个流光溢彩的城市
  我一直对光源过敏
  我茫然四顾之后,对茫然也开始过敏
  而他,一个镇定自若的死者
  我的另一部分,誓言的水泥柱
  扎在我随到之处的身后
  也横在我体内
  要与我形成永恒的十字
  我该怎么办?我对永恒过敏
  对永恒额头上的十字更加过敏
  我穿梭着,从公园经过热带
  经过龙舌兰,狂涛般的植物
  经过跳舞的人与啜泣的影子
  经过一系列的加工厂
  内衣、袜子、牛仔裤、汽车城
  经过一个个从高空抛下的胎儿
  经过高空中倒置的人面
  经过人面在低处的交错
  经过我暴跳的动脉
  经过陷阱的剖面
  经过方格
  又一个方格
  不断生长的方格
  经过盒子、窗户、阳台、棺木
  经过流动的、漂浮的、颤抖的、冰冻的
  经过中年的雨雾
  经过老年的颠狂
  我终将赤裸给敏锐的眼神
  赤裸给他
  一个宣判者
  赤裸给你
  一个旁观者
  
  6

  每天早晨,我练习穿衣
  如同穿上我对过敏的热盼
  每天晚上,我脱下衣裤
  就像又一次完成脱敏的仪式
  而沐浴使我成为欢快的玩具
  在肥皂泡中
  我梦幻的生活光滑健康
  我省略了我的一天
  我甚至可以用持续的揉搓省略掉我的一生
  我拒绝时间的入侵
  我隔离了世界的荒诞
  我要定义我的过敏为非传染非世袭的平民
  瞧一瞧吧!
  我的每一个脚趾头都在唱过敏的歌
  我膝关节以下的皮肤
  在思念水田里的泥鳅与黄鳝
  水龙头里流出的哲理
  在我的胸部与腰间劳作
  我的被过敏支配的心脏是非工业的
  它讲湖南口音的汉语,从未被贴膜
  我的纠结在尘世的头发
  此刻虽距煤气很近
  却否决焦黄与乌黑
  湿漉漉,像宋朝往唐朝生长的青草
  我返朴归真的面庞
  从未像此刻逼近泥土的真实
  它抛弃了季节与越来越恶劣的气候
  它是徐霞客旅行图的再版
  它漂浮在水珠之中
  闻到残酷的来自瓶中的花香
  
  7

  这是过敏的魔术
  喷嚏将覆盖这个冬天
  鼻息在遇阻的气流中学会感激
  它喷薄出的神经的振颤
  与夺命的流感无关
  
  有那么几秒钟
  我麻麻木木地行走
  有那么几秒钟
  我如同置身于真空
  傍晚 六点 固定响起的钟声 人群走出大楼
  与我身体贴着身体的公交车上的人
  另一辆公交车上的人 出租车上的人 私家车上的人 路口的人
  并排在路口
  红灯 浮尘 风 包裹 淹没
  天桥上的人走过天桥
  喷嚏将使冬天上升
  我相信我仍然是一个湿润的泥土的过敏症患者
  可我无从挖掘
  风炮手在公路边上打洞
  卖枪的人也卖打口碟
  地铁干咳着通往深海
  可我无从挖掘
  子宫从未让我感觉如此干燥
  
  我在老年蠕动了一下
  我热爱的过敏全部停水
  背对他
  我将是一个绝望的死者
  
  2009年9月至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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