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平民诗话、突围散章、等》 |
七十一、
万夏(1962—)的《度光阴的人》也是“莽汉”的佳作:“活着度过一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花开在树上/树下的人在香气中想死//女人在枝末中玩弄细节/拥有了各种衣裳/领袖折断枝头,把结果拿走/那个闻到香气的人/却宽恕了意想不到的错事//香气中有花瓶和琐碎/有人打烂陶瓷/有人活着想逃亡/太阳照耀灰尘/反映他从前的形象/正如他每天喝茶/诗是一生的事情”。
七十二、
在四川的诗歌实验活动,最具影响、持续时间最长的是“非非”,1986年5月,周伦佑、蓝马、杨黎等人编辑印行了名为《非非》的“诗歌交流资料”和《非非年鉴》,介绍他们的诗学理论、代表作品和成员构成,后来还出版了几期报纸形式的《非非评论》。先后在“非非”的刊物上发作作品的还有何小竹、吉木狼格、刘涛、梁晓明、小安、叶舟等。“非非”反传统的异端性,令许多人感到惊讶。其理论主张和诗歌实践的核心,是“前文化”的“还原”,即感觉、意识、语言获得原初的存在状态。杨黎(1962—)的《冷风景》一度被看作是“非非”的代表作,同时,他一度被人称为“第三代最好的诗人”,他的《撒哈拉沙漠上的三张纸牌》也为人们所乐道:“一张是红桃K/另外两张/反扣在沙漠上/看不出是什么/三张纸牌都很新/它们的间隔并不算远/却永远保持着距离/猛然看见/像是很随便的/被丢在那里/但仔细观察/又像精心安排/一张近点/一张远点/另一张当然不近不远/另一张是红桃K/撒哈拉沙漠/空洞而又柔软/阳光是那样的刺人/那样发亮/三张纸牌在太阳下/静静地反射出/几圈小小的/光环”,在这里,诗歌不是什么隐喻和象征,也没有什么意象与“词语的扩张”,它有的只是体验与语言,它们构成了诗歌最为重要的两个因素。杨黎认为:“诗歌并不需要搞得那么复杂,诗歌就是诗歌,它不是价值与意义的载体,也不是抒情的传声筒,它仅仅就只是诗歌。”
七十三、
何小竹(1963—)对于“非非”诗歌理论的建设有杰出的贡献,而他的《不是一头牛,而是一群牛》也是“非非”的优秀诗歌文本之一:“那天的确也是这样/先是一个农民牵来一头牛/让我们拍照/后来别的农民听说了/也把他们的牛从牛圈里牵出来/牵到雪地上/让我们拍照/副县长说,够了,够了/别牵来了/记者们没有胶卷了/但农民们还是把所有的牛都牵了出来/他们都想给自家的牛/照一张像”,在这里,由语言组成的诗歌既干净,又好读,还很有趣。如果从深层的角度思考,比如对于农民的怜悯,也行。
七十四、
吉木狼格(1963年生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区,彝族,现居四川西昌)也是“非非”的重要成员之一,他的《爱情和马》也体现了这种诗歌的趣味性:“草原上只有马/它们吃草、交配和奔跑/阳光灿烂/这快乐的表达/激起了我的不满/而阳光确实灿烂/我躺在草原上/制造虚构的悲哀/让目光把自己送到天上/马不会,马在草原深处/交配和奔跑/我躺着在天上/必然孤单/除非灵魂随一阵风/朝马群扑去//我在只有马的地方/幻想爱情/当一匹母马朝我走来/说不定我会羞怯”。
七十五、
傅天琳(1946—,四川资中人,中共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也是这一时期比较活跃的四川籍诗人之一,同时,她在朦胧诗期就已有所建树。她的代表作有《梦话》:“你睡着了你不知道/妈妈坐在身旁守候你的梦话/妈妈小时候也讲梦话/但妈妈讲梦话时身旁没有妈妈//你在梦中呼唤我呼唤我/孩子你是要我和你一起到公园去/我守候你从滑梯一次次摔下/一次次摔下你一次次长高//如果有一天你梦中不再呼唤妈妈/而呼唤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名字/那是妈妈的期待妈妈的期待/妈妈的期待是惊喜和忧伤”。
七十六、
潇潇(60年代生于四川,曾与人合编《后朦胧诗全集》)对于当代诗歌史也有重要意义,优秀作品有《伤痛的蝴蝶》:“有一阵子,我内心的伤口/象一个友好的邻居/让我一心一意渴望嫁出去/以至于音容笑貌,烹调手艺/样样都象一个好妻子//就连去年被抛弃的伤痛/在今夜的灯光下/也显得极度自然、美丽/就象一只只扑空的蝴蝶/在世纪末,涂满盲目与死亡的情调里/唯美的,动人的飞翔//从一次感伤飞到另一次感伤/直到这个被伤口滋养起来的女人/在伤痛的光辉中/用唐诗的胭脂,宋词的眉笔/浓妆艳抹,事事成熟懂事/她的气息透过语言的枝叶/从唐诗一直放荡到宋”,不过这首诗写得较晚,是在1997年6月写成的。
七十七、
“他们”诗群也是从80年代起到90年代都产生广泛、深刻影响的团体之一。“他们”的前身,可以追溯到1983年韩东在西安编辑的刊物《老家》。1985年初,《他们》在南京创刊,韩东是这份刊物实际上的主编和灵魂人物,他对诗歌的理解和个人趣味对刊物有很大影响,甚至他的诗学主张和早期的诗歌力作对整个中国诗坛都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在《他们》发表诗歌的作者主要有韩东、于坚、翟永明、丁当、小海、小君、吕德安、朱朱等人;还有鲁羊、杨键、杨克、侯马、李冯、伊沙、张枣、柏桦、徐江等。“他们”提倡:“我们关心的是诗歌本身,是诗歌成其为诗歌,是这种语言和语言的运动所产生美感的生命形式。”“回到诗歌本身”、“回到个人”,对个体的生命形式和日常生活的强调,对观念、理论的干预的警惕,将个人与现实生活所建立的“真实”联系作为写作的前提,以及语言上对于“日常口语”的重视,这些都是“他们”的诗学基础和实践方向。韩东(1961年生,南京人)的《有关大雁塔》和《你见过大海》是“他们”的代表性作品。《有关大雁塔》也被看作是韩东的代表作:“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为了爬上去/做一次英雄/也有的还来做第二次/或者更多/那些不得意的人们/那些发福的人们/统统爬上去/做一做英雄/然后下来/走进这条大街/转眼不见了/也有有种的往下跳/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那就真的成了英雄/当代英雄/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什么/我们爬上去/看看四周的风景/然后再下来”,有人甚至声称这首诗是最早“创立了中国口语诗歌游戏规则”的重要文本。《你见过大海》也是韩东的代表作之一:“你见过大海/你想象过/大海/你想象过大海/然后见到它/就是这样/你见过了大海/并想象过它/可你不是/一个水手/就是这样/你想象过大海/你见过大海/也许你还喜欢大海/顶多是这样/你见过大海/你也想象过大海/你不情愿/让海水给淹死/就是这样/人人都这样”,这首诗典型地反映了“后现代主义”诗歌的基本特征,诗中表现的是现代人平民化的生活,是凡夫俗子的生活流,是生活过程中的原生态。在诗人看来,人与大海的联系,不过是现实存在中的现象联系,而以往人们所赋予大海的文化含义与英雄色彩,全是生活现象之外的东西。不仅如此,诗人还用“你不情愿/让海水给淹死”这样一句平淡又实在的话,道出人们的“畏死”的本能,从而使人们对大海所拥有的生活、理想、讴歌统统在“畏死”的本能面前烟消云散。
七十八、
于坚(1954—)在80年代初的新诗潮中,曾是“大学习诗派”的主要成员,后与韩东、丁当等创办《他们》民刊,他对诗歌在当今社会中的地位和价值有极高的认定,于自己的写作也有极高抱负,“拒绝隐喻”是于坚的主要诗学主张之一,这与诗回到“日常生活”的主张相差不大。他创作于1984年6月的《尚义街六号》曾经在诗坛产生广泛影响,向诗人们展开了当代诗歌前所未见、一时令人讶异的诗歌方式:“尚义街六号/法国式的黄房子/老吴的裤子晾在二楼/喊一声胯下就钻出戴眼睛的脑袋/隔壁的大厕所/天天清早排着长队/我们往往在黄昏光临/打开烟盒 打开嘴巴/打开灯/墙上钉着于坚的画/许多人不以为然/他们只认识梵高/老卡的衬衣揉成一团抹布/我们用它拭手上的果汁/他在翻一本黄书/后来他恋爱了/常常双双来临/在这里吵架,在这里调情/有一天他们宣告分手/朋友们一阵轻松 很高兴/次日他又送来结婚的请柬/大家也衣冠楚楚前去赴宴/桌上总是摊开朱小羊的手稿/那些字乱七八糟/这个杂种警察一样盯牢我们/面对那双红丝丝的眼睛/我们只好说得朦胧/像一首时髦的诗/李勃的拖鞋压着费嘉的皮鞋/他已经成名了有一本蓝皮会员证/他常常躺在上边/告诉我们应当怎样穿鞋子/怎样小便 怎样洗短裤/怎样炒白菜 怎样睡觉 等等/八二年他从北京回来/外衣比过去深沉/他讲文坛内幕/口气像作协主席/茶水是老吴的电表是老吴的/地板是老吴的 邻居是老吴的/媳妇是老吴的 胃舒平是老吴的/口痰烟头空气朋友 是老吴的/老吴的笔躲在抽桌里/很少露面/没有妓女的城市/童男子们老练地谈着女人/偶尔有裙子们进来/大家就扣好钮扣/那年纪我们都渴望钻进一条裙子/又不肯弯下腰去/于坚还没有成名/每回都被教训/在一张旧报纸上/他写下许多意味深长的笔名/有一人大家都很怕他/他在某某处工作/‘他来是有用心的,/我们什么也不要讲!’/有些日子天气不好/生活中经常倒霉/我们就攻击费嘉的近作/称朱小羊为大师/后来这只手摸摸钱包/支支吾吾闪烁其辞/八张嘴马上笑嘻嘻地站起/那是智慧的年代/许多谈话如果录音/可以出一本名著/那是热闹的年代/许多脸都在这里出现/今天你去城里问问/他们都大名鼎鼎/外面下着小雨/我们来到街上/空荡荡的大厕所/他第一回独自使用/一些人结婚了/一些人成名了/一些人要到西部/老吴也要去西部/大家骂他硬充汉子/心中惶惶不安/吴文光你走了/今晚我去哪里混饭/恩恩怨怨 吵吵嚷嚷/大家终于走散/剩下一片空地板/像一张空唱片 再也不响/在别的地方/我们常常提到尚义街六号/说是很多年后的一天/孩子们要来参观”。
七十九、
吕德安(1960—)在80年代原与福州的一些诗友组织了“星期五诗群”,提倡“以平凡而简洁的态度让诗歌与生活处于正常的关系中”,后他在韩东的邀请下而到《他们》发表作品。他写于1983年左右的《父亲和我》所体现的就是这种对于个人生活日常情境的处理:“父亲和我/我们并肩走着/秋雨稍歇/和前一阵雨/像隔了多年时光//我们走在雨和雨的间歇里/肩头清晰地靠在一起/却没有一句要说的话//我们刚从屋子里出来/所以没有一句要说的话/这是长久生活在一起/造成的//滴水的声音像折下的一支细枝条/像过冬的梅花//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但这近乎于一种灵魂/会使人不禁肃然起敬//依然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要举手致意/父亲和我都怀着难言的恩情/安详地走着”,他在诗里对于细节的处理尤其重视,这和当时朦胧诗人对复杂、紧张的崇尚正好形成极大的反差。他的诗歌质朴而又不失诗味,绝不使用过多的修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