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我记忆较深的事，都是从9岁左右开始的，因此多写了一些，也许极为无聊，但我自己可从来没这么认为过。我总认为，人的性格特征是要在一定的环境下，经过一段时间后才能突显出来的，并且这种突显出来的性格特征也不易改变，将影响着一个人的一生。我4岁开始的评书启蒙教育决定了我后来一生的行侠仗义之心；我6岁开始的古典文学启蒙决定了我一生对于文学的热诚；我9岁时对表妹的情怀是我后来对所有女生的情怀；而我的偷盗与偷窥自然也是我性格的一部份：既富有冒险精神，又从来没有损人利己的恶念。当然，这些是我后来精神成熟以后才发现的规律，当时却是毫无所知的。

在我9岁的记忆里，学习占不到十分之一，因为数学我好像天生就会，就是算数的高手，每次考试，如果不粗心大意的话，大概是每次都可以拿到100分（满分）的，因此除了课堂上的学习之外，我是从来不复习的。语文则不然，我除了能偶尔在作文方面拿到满分外，别的地方却往往觉得不能胜任，因为我对课本上的文章毫无兴趣，而且记忆又是特别特别的差，哪怕是每天早上起来读三遍背三遍，一字不漏了，我从家里走到学校，定然又要忘得干净，哪怕天天重复，结果也是天天如此。而由于启蒙教育来自于自学，我在语言的发音方面简直也是弱智，就是在全国各地流浪过之后，成年了，我的发音也是极为不准，一句话里10个字，我大概总是要有3个读不准的。常常引来嘲笑，又何况是9岁之时呢。

不过，幸好因为启蒙较早，对文字又有一些天分，再加上有一点敢赌敢碰运气的精神，我的语文也终于没有拖后腿，并不影响我从二年级起到最后的正规教育结束前这段时间里的长期担任正班长职务。这大概又要感谢文学了，因为在二年级时就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有时开展故事课，让同学们轮流给大家讲故事，别的同学大概只能讲几分钟的故事，而且大多讲得死气沉沉毫无生趣的，我则不然，讲几十分钟也行，随便找一个《三国演义》或者《岳家将》里的什么故事片断，半节课就过去了，常常是让同学们意犹未尽的。再加上我上课从来遵守纪律，以身作则，为人又侠肝义胆，因此既受同学们爱戴，又受老师的爱护，这大概也就是我从小就悟出来的道理了：当官其实并不太难，只要你自己遵纪守法，又真能爱民如子，并且时时愿意与大家同甘共苦，又不干那些损人利己之事，尽心尽力的，即使是有什么做不好的，大约也是没人会埋怨你的。

当然，少年的心性好玩，我的玩性更重，与同学捉迷藏，打野战，乐在期中；去河里捉鱼，小沟里捉泥鳅，也自有一番乐趣。更有无数的山村小孩的玩法，我至今也用文字无法表达，但每当想起，却还是能够会心一笑。但是在玩乐之中，也有时会乐极生悲。在这段时间便发生了一些事，令我终生难忘。一是一个同学，也是我的邻居，跟我的关系还很好，一次在桥下捉鱼游泳时，把手伸进水里的石缝后缩不回来，被活活淹死了，当时在水里抢救他的现场，我是在的，为此伤心了好长时间。又有一次，我和几个同学到村边的一条小水沟里捉泥鳅，把上流的水截住，等下流水浅了就开始捉，一个同学钻进路边用石头砌成的小拱洞里去摸，他发现了一条泥鳅在石缝里，因此想把那块能够松动的石块搬开，并且整个上半身都钻进洞中，用双手去掰，我不知道那块石头到底有没被掰开，但整个拱洞就在这时塌了下来，把他整个人都压在里面了。等我们哭着跑到几百米外的村子里叫来大人把石头搬开时，他早已断气，我亲眼看着他悲痛欲绝的父亲把他的遗体抱回家的（而就是这位父亲，他的另一个女儿于两年之后在河边洗衣服时，因为衣服被水漂走，她下水去捞时，不小心又被水淹死了），这两件事是接连发生的，在短短的时间内一下子失去两位同学，我那时幼小的心灵里充满了对于死亡的恐惧。但这样的时间似乎也不是太长。

另外，热爱劳动也是我自小养成的习惯，那时村里还没有自来水，父亲便买了两对小铁桶，让我和哥哥到井里挑水喝。井就在后门的山下，离家不到 100米，这口井水流很满、很急，也很甘甜，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是饮这口井里的水的。我自小体质就不是特别好，虽然很少生病，但力气却很小，不过我非常喜欢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并能够从这种简单的劳动中体验到种种乐趣，因此，我一直喜欢劳动，更喜欢在劳动之后，受到大人们的表扬和称赞。

二年级的复读很快就过去了，到了10岁读三年级时，我便到上范大队去读了。上范大队共由3个村子组成，村部在上范，钱山和上洋是两个自然村，离上范都只有一公里远，并且三个村呈三角形，钱山和上洋两个自然村人口都很少，因此虽然都有小学，却也都只有一个小学校，仅几个班，三年级都得集中到上范村去读。整个上范村，三年级共设两个班，每班30人左右，我所在的班级，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姓徐，是我的小姑父。

小姑姑是我出生后才嫁到上范的，因此，她也是看着我出生并长大的一位姑姑，她有着与祖母一样善良的美德，也跟祖母一样出口成章，对答如流，善于讲故事。因此，我非常的喜欢她，后来也常常跟祖母一起到她家去玩，或者，有时也自个儿跑到她家去。喜欢去小姑姑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小姑父是教师，是有文化的人，家里又有许多书籍，我便常常去翻他的书看。我小时候阅读甚广，或者说读物有限，只能是遇到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完全没有自由选择的余地。由于他家的那些书，我几乎也把那里当作自己的乐园，常常一个人躲在他楼上的书柜前一看就是半天，直到天快黑了才匆匆忙忙地跑回家。

9月初，我和我的一些二年级时的好朋友同到上范小学报到，走进学校，我发现世界变得大了，陌生的同学变得多了起来，许多高年级的同学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我既感到兴奋，又有些担心受到高年级的同学欺负。开学的第一天是大扫除、分书，大扫除时，我们这班分到的是“洗厕所”的任务，老师一声令下，大家便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但是在洗厕所的时候，有一个上范的同学，小我一岁，比我还矮小，却占着是本地人，想要欺负我，要我帮他干活，我自然是不干，于是跟他吵了起来。他想抢我的扫把，我便跟他争夺，不小心把手刮破了一层皮，流了一点血，旁边的同学都吓坏了，有一个说：“不好了，乐应，你把徐老师的侄子打伤了！”有知道内情的同学，便开始替乐应同学担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