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猴子芒克的一撇一捺

    90年代初，通过丁天与芒克相识，且相聚数次。芒克对我们筹办的刊物表示大力支持，岂料开办资金节外生枝（被某合伙人挪用，最终流失）。我在极其郁闷、甚至绝望之际忍痛远离尚未走近的文坛，咬牙切齿到大街上去拾废品，换些钱粮养家活口。
    而今每每酒足饭饱，就用闲暇时间到处去瞧热闹，岂料先后与失散十几年的好友何三坡、丁天、王晓风等人重逢。随即又在宋庄当代美术馆巧遇芒克，并值11月16日，趁机在他60大寿的宴会上混了一顿酒喝。
    芒克，这个不安分的老猴子，左手写诗，右手作画，一撇一捺一撇一捺地行于世间。年届60，气概犹胜当年，满头白发根本不能掩盖他的遒劲。恐怕他再也不会感叹“秋天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了，哪怕向日葵脚下的土地每抓起一把，仍然能攥出血来。而是“带上那阳光中的一朵玫瑰红，把它献给爱情。”在他身上，根本读不到常见的那种酸腐、浅薄、颓废以及愚昧，我找不出任何理由不向他致敬，也找不到任何理由不向他祝福。
    我矫情地自嘲落荒成狼（“卧夫”亦即英文wolf音译），芒克则把自己喻为猴子（“芒克”亦即英文monkey音译）。我们知道，猴子归属灵长目，乃是动物界最高等的类群。狼则是食肉目，一介平民而已。据《白虎通》记述：“猴，侯也，见人设食伏机，则凭高四望，善于侯者也。”侯，是等待、观望的意思。芒克这只狡猾且机灵的猴子，把人性与兽性集为一体，腾跃自如，发挥有致，自是野兽难比，凡人不及。我们从中完全可以悟出老猴子芒克的诗与画缘何那般空灵、飘逸了。也就同样可以理解芒克本人的洒脱与豪迈了。

   （芒克，原名姜世伟，1950年出生于沈阳，北京长大。1969年到河北省白洋淀插队，翌年开始写诗，1976年返京，1978年与北岛共同创办令世人瞩目的文学刊物《今天》。并应邀赴美国、法国、意大利、日本、荷兰、澳大利亚、德国等国家交流访问。先后出版诗集《心事》、《阳光中的向日葵》、《芒克诗选》、《今天是哪一天》等，并著有长篇小说《野事》。现居北京。）

    芒克的诗：阳光中的向日葵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阳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看它，它没有低下头
    而是把头转向身后
    就好象是为了一口咬断
    那套在它脖子上的
    那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
   
    你看到它了吗
    你看到那棵昂着头
    怒视着太阳的向日葵了吗
    它的头几乎已把太阳遮住
    它的头即使是在没有太阳的时候
    也依然在闪耀着光芒
   
    你看到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应该走近它
    你走近它便会发现
    它脚下的那片泥土
    每抓起一把
    都一定会攥出血来

    芒克的诗：荒野
   
    我遍体鳞伤
    躺在黎明时的北方
    只觉得
    一条条金色的河水
    像一道道止不住血的伤口
    在我身上
    静静地流淌
   
    只有云层
    把它野性的面孔
    朝我挨近
    我感觉到了
    她那乡土的气息
    和带着汗味的肉体
    只有云层纠缠着我
    我用力地挣脱着
    你走开吧
    让我独自留在这里
   
    面对着发黑的天际
    一个红色的身影渐渐远去
    一个白色的身影又向我走来
    牵着微风颤栗的小手
    她把一块月光的白布
    蒙在我的脸上
   
    蒙住了我的眼睛
    蒙住了我的呻吟
    可是我的心
    却高举在手中
    她是一束鲜花
    她是一束光明
   
    我多么希望
    把这鲜花和光明
    连同我的名字和眼睛
    一块儿都刻进自己的碑文
    我多么想看到
    明天或将来
    那到这里来开垦
    和来为我哀悼的人们   
                  1978年

芒克油画：群女之二

芒克油画：人性依旧

    也还会歌颂他们，歌颂爱人
    用双手稳稳地接住她的脸
        ──芒克《死后也还会衰老》

    我与天地同生
    我与日月同行
    我与众生同为一体
    我不同样也是我们
        ──芒克《距离明天还有一年》

    我的天堂，只住着我
    我又是谁
        ──芒克《黑夜在昏睡》

    啊，秋天
    我没有认错
    你同样是开花的季节
        ──芒克《秋天》

    把眼睛闭上
    把自己埋葬
    这样你就不会再看到
    太阳那朵鲜红的花
    是怎样被掐下来
    被扔在地上
        ──芒克《把眼睛闭上》

    不要给孩子带来更多的眼泪
    他们没有罪
        ──芒克《秋天》

    人们在互相追逐，
    给后代留下颜色。
    孩子们从阳光里归来，
    给母亲带会爱。
        ──芒克《城市》

    带上那阳光中的一朵玫瑰红
    把它献给爱情
        ──芒克《秋天》

    灯突然亮了
    只听灯下有人小声地问我
    你说这灯是让它亮着呢
    还是应该把它关掉
        ──芒克《灯》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阳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看它，它没有低下头
    而是把头转向身后
    就好象是为了一口咬断
    那套在它脖子上的
    那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
        ──芒克《阳光中的向日葵》

    老芒克你记住，作为朋友没有别的，就是希望你能开心！
        ──唐晓渡《开心老芒克》

    人性依旧
    岁月更显年轻
        ──芒克《人性依旧》

    月亮陪着我走回家。
    我想把她带到将来的日子里去。
    一路静悄悄……
        ──芒克《路上的月亮》

    你不是居于浪峰之上
    就是落于浪谷之中
    但你一直是自己
        ──芒克《没有时间的时间》

    可是我的心
    却高举在手中
    她是一束鲜花
    她是一束光明
        ──芒克《荒野》

    面对着发黑的天际
    一个红色的身影渐渐远去
    一个白色的身影又向我走来
    牵着微风颤栗的小手
    她把一块月光的白布
    蒙在我的脸上
        ──芒克《荒野》

    你看到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应该走近它
    你走近它便会发现
    它脚下的那片泥土
    每抓起一把
    都一定会攥出血来
        ──芒克《阳光中的向日葵》

    为什么我在你的面前走过
    总会感到羞怯
    好像我老了
    我拄着棍子
    过去的青春终于落在我手中
        ──芒克《天空》

    一条条金色的河水
    像一道道止不住血的伤口
    在我身上
    静静地流淌
        ──芒克《荒野》

    你终于触摸到了黎明
    它那乱蓬蓬的头发
    和它那冰冷的手
        ──芒克《这是在蓝色的雪地上》

相会于芒克60大寿庆典宴会。左起：张后、何三坡、黄珂、潇潇、谌强、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