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诗五首

 

1、我和我的汉字

 

许久没有这样了

凌晨三点，打开月色

这群古怪的汉字，走丢的孩子

从树影下起来盯着我

 

他们有些拥挤，表情荒诞

显得孤苦零丁又精力旺盛

我并不想和他们搭讪

没有那么大的一块田地可以收养

除了这浓得的黑夜，我的日子并不富裕

我对他们也没多少好感

有多少作家或者诗人

都喂养着一圈的汉字呢

 

丰腴或者瘦弱

敏感或者抑郁

他们各有各有的命

这些汉字，对我并不友好

父亲养的那群鸽子就常让我伤心

养肥了，拍拍翅膀就飞上别人家的屋脊

除了那些粗糙的窝，吃剩的粮食

就是一屋子怪味儿了

现在，这群古怪的汉字正像回巢的鸽子

要么是饿了渴了，要么只是想让我伤心

 

但现在，我迫切需要他们

是窗外的几声虫鸣

首先打翻了我的血和我的渴望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

害怕这浓重的夜一点点抹去我眼里的光

荒野里的磷火那样自由，带上自己的灵魂

和他们一起到处走走看看

问题是，我和这些汉字许久没来往了

有些尴尬，有些青涩，有些沉默

 

我们从哪儿聊起呢，好在有月光

好在，我们都很孤独

我们像是一群无人问及的草籽

一个人点一盏火在黑夜里结伴游走

没想过要在哪里歇脚

正如我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其实，我们只是巧遇

而你们偏偏说这是诗

还想从中了解我的思想我的味道

这其实是可笑的

我和这些汉字遇着月色就醉了

我们躺着，歪着，趴着，睡着

只是觉得这样真的很舒服

 

20160405修改

 

2、盲者

 

三十三岁以前，我

没看过老屋在阴影里散步

没见过一枝荷在雾中奔跑

不知道玫瑰如何散飞风中

不晓得秋雨怎样跑过池塘

眼窝里掉过泪

可我看不到它绽开的花瓣

脚趾头流过血

我却不知道它是什么颜色

我和世界互相抵毁

我当它是一个芜杂的容器

它当我是一座孤僻的冷山

 

在鸟鸣打开春天开始，我决定好好地

爱我脚下的泥土和我眼里的黑

如现一个画家喜欢白色的宣纸

黑夜就是我的画布

我要构建自己的世界

太阳是青色的，这青来自风的嘴唇

雨水是黑色的，这黑来自我的眼睛

棉花该是蓝色，只有蓝才这般轻灵柔软

海浪该是绿色，只有绿才这么宽广澎湃

当我开始奔跑

屋前的老树也会跟着我

当我决定歌唱

桑木的车轮也高声吟诵

我走近一朵花

我的脚就是它执着的根

我走近一只昆虫

我的手指便是它的触须

 

而我的眼泪或者鲜血

滴在哪里就是哪里的

色彩

 

3、阅读

 

河滩，散乱的石头

深入浅出地道出地表之上的事实

没有目的，我来了，只是碰巧遇见

我还没决定，要不要继续向西

太阳，挂在树梢风化了

 

任由影子拉着我，它一向比我跑得快些

使我停下来的，是一句隐喻

我其实读不懂，一片绿叶的光和热

 

已经失去深入的欲望，肤浅是可以原谅的

一块石头，绊住了我

我坐下来，和它们寒喧几句

这，未尝不可

 

4、我想离开一阵子                                           

 

我想离开一阵子

不是逃避，只想离开

掏空杂生的喧嚣和争吵

一个人上路，与羊群一起流浪

直至瘦成一根干净的骨头

只要有月光照着

 

我想离开一阵子

擦净混浊的眼睛

溪水一样走过山野村落

做树底的一汪水洼

聆听树叶和蚂蚁的脚步

 

我想离开一阵子

深入泥土

任黑夜碾过我的肉体

骨骼如鲜花绽放

基因得以重新排序的话

我愿是一块沉默的石头

 

我想离开一阵子

带上那支枯秃的笔

站成路口的那株淮树

和我沾满黄泥巴的童年蹦来跳去

炊烟正喊我的乳名

 

我想离开一阵子

却带上泪水，可以为母亲哭泣

她湿润的目光

是我回家的路

 

我想离开一阵子

不是受伤，只想离开

一阵子

 

5、我只想,做一堆骨头

 

我只想，做一堆骨头

明亮地照着夜晚，在大片的草地上

 

不要那些繁琐的多余的肉体和毛发

以及，一切关于我的思想和诅咒

就那样坦荡地躺着

 

可能的话

我的器官和组织只能来自一匹狼

从孤苦的戈壁走来,随时

等待一只叫相思的狮子吃掉

只要留下一堆骨头

可以静静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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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南京｜谷中天：月光下的瓢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