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发表的这封信是本刊前记者张婷写的，她在今年4月去云南丽江市玉龙纳西族自治县支教。现其已支教2个月，特刊发其来信。

　　周刊的好朋友：
　　你们都好么？
　　很久没有这样在午夜敲击键盘了，这寂静中的声音是我曾熟悉的，你们现在正进行的生活。电脑是借来的，有无线网卡，虽然信号很不好。
　　昨天下午2点28分，我和两个支教的朋友在玉龙县巨甸镇办事，没能参加学校组织的默哀，便找了一处高地，面向四川方向，默哀3分钟。
　　这条5分钟就可以走完的嘈杂小街上，劣质的音像大声放着你们听不到的流行歌曲，拉客的车辆来来往往。好在背向街道，眼前是一片将要成熟的麦地，青黄相接，零星雨滴打在身上。
　　志愿者小三是四川人，虽然家人都平安，但他曾在汶川当兵，很多朋友都是汶川人，地震以来，心情自然低落。我所在学校的和云平老师很烦我们打开电视就看新闻，因为作为丽江人，他经历过96年的丽江大地震，有心理阴影，现在有关地震的消息，都让他不舒服。巨甸各个单位都组织了捐款，老师们也都捐钱了，同时，学校还组织了学生的捐款活动，多少拿出一点，但是这种事情一旦参杂个人政绩行为，我总觉得有点变味。而且孩子好表现，也许还会向家长去要钱，尽管孩子们本身都很穷。
　　一直以来，我都想和你们聊聊这段时间的生活，信手写下来却开了这样的头，呵呵。非常感谢你们寄来的捐赠物品，5月17日放中午学前，58份字典、彩色铅笔、直尺、日记本与我收到的其他捐赠物品一起发给了学生，孩子们非常高兴。涂名捐的衣服也已经分发完，包括那些花睡衣和连裤长筒袜，超大韩版体恤可以给孩子们的家人穿。相机我与她商量后也按照她的心意捐给了学校，希望能实现她的初衷。
　　我告诉孩子们，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做到拿出自己的东西送给需要的人，这些买东西的钱，叔叔阿姨们本来可以给自己买好吃的好玩的，但他们省下来买了学习用品寄过来，我们拿出自己的东西与别人分享时不图别人的感谢，但是接受别人馈赠时，一定要说谢谢，这样才会快乐。不需要他们感恩戴德，我只是希望他们学会感恩，而非认为强势帮助弱势理所应当。所以，每一个接过东西的孩子都会说声谢谢，最后一起高兴地大声向送他们礼物的叔叔阿姨说谢谢，在这里，我将这份感谢传给你们，真心感谢。
　　我所在的学校是云南省玉龙县巨甸镇路西完小的教点之一岩(本地人读ai二声)吉小学。所谓完小，即完全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有，是半住宿制，教点一般都只有低年级，因为路途遥远但年纪太小的孩子无法去完小住宿。
　　学校在山上，要爬上去，第一次爬气喘吁吁，但泥土路上满是粉色的桃花瓣和白色的李花瓣，风吹来，落英缤纷，放眼望去，满是油菜花，学校的红旗飘扬在蓝天白云下。当时我想，世外桃源也就是如此。放弃公路边那所条件稍好的完小，留了下来。
　　知道生活条件差，但比预期的还要差。简单收拾出一个可以住的床，铺上稻草和垫被，安下家。第一个星期先接受虫的洗礼，每天身上都多出四五个红肿大包，奇痒无比，周末用了杀虫剂，把自己也喷晕了，晕晕乎乎，体会到虫子的感觉。不过身上的包有增无减，直到后来捉到两只跳蚤，判处死刑后，算是太平点了。至于老鼠，那是每天晚上的常客。后来被猖獗的老鼠吵得无法睡觉，才决心和他们也斗一斗，在房间一处一处找漏洞，一个一个堵上，捡石头敲钉子，现在老鼠一般进不了我的屋子了，不过食物还是要用塑料袋挂在钉子上。不要指望猫，厨房里的肉，一晚上会被野猫偷吃的干干净净。
　　学校是一个典型的傈僳族小院子，种了很多植物很漂亮，这里的人家都很喜欢种花草。在一棵长了几十年的火把树下（学名紫薇），会有两格手机信号，后来偶然在我宿舍的桌子上1平方分米的区域内会有点信号，如果停电就基本没有信号了。学校除了我，还有3位老师，由于人少，请不起炊事员，需要自己做饭，我们轮流做。早上吃粑粑(馒头)，中午简单面条，晚上丰富一点，吃米饭炒菜，不过按照他们的习惯，晚餐一般在八点多，食物绝对的绿色生态。这种生活方式，其实很容易长胖，但肚子总是觉得空空如也，因为每天可吃的就是三餐，不做饭就没东西吃。
　　不过请放心，我一切都好，学校按点敲钟上下课的生活非常规律。学会了很多生活常识，学会了生柴火，蒸馒头，还自己种了些菜，是卷心菜和西兰花。干活多了，手指非常粗糙，如同农妇，大拇指开裂一直不好。学校不能洗澡，如果想洗，周末可以下山走一个小时，到路西完小去洗，那里有间别人捐赠的太阳能浴室，只要出太阳就有热水。第一次隔了两星期后洗到热水澡（因为一直阴天下雨），那种舒服，觉得热水浴应该列入四大发明。
　　学校有学前班和一二三年级。我教三年级数学和英语，还带学前班数学，其实是教汉语。学生基础比较差，不过都很可爱。他们每天早上走一个多小时山路来学校，午饭极其简单，带个馒头，或拿塑料袋装点米饭，不过这些东西通常在中午之前都吃完了，中午就喝几口凉水，快餐面是每个孩子喜欢的零食。我穿三四层衣服，孩子只穿一条单裤，没有穿袜子的习惯。三年级数学课讲正方形和长方形的面积，我想在黑板上画图，需要三角板或者尺子，但学校没有，我问学生以前老师用什么画东西，孩子们说：“一根棍子。”
　　很巧，我来之后没过多久，学校收到一个基金会捐赠的一些教具和体育用品还有书本，所有的孩子都趴在窗户上看，老师也非常兴奋。看到这些在城市里每个孩子都不在乎的书本和皮球等，心里有些难过，这个世界已经为孩子创造出这么丰富的好东西，但这里的孩子无缘享用，无缘一见。跳绳、踢毽子、拔河甚至接力跑步都要教他们，他们从来没有玩过。看着孩子们跃跃欲试，但又害羞相互推让的样子，挺让人心疼的。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贫穷，因为周围人都一样，所以也不羡慕，没有自卑自怜，眼睛闪亮，每天笑得像一朵花儿一样，快乐无比。除了教授课本知识和提高考试分数，我真心希望能带给他们一些更“丰富”的讯息，比如节约的观念（贫穷与节约并没有必然联系），比如吃了泡泡糖不要随地吐，最好一两个星期洗一次澡，手要洗干净，这些简单的事情，不是他们不愿意做，而是从来没有告诉他们这样做或许会更好。当地老师说这些生活习惯已经持续了几十年，告诉他们没有用，可我还是觉得说和不说不一样，一个孩子也许能影响一个家庭。
　　家访时，我要看他们做作业的地方，要看他们睡觉的地方，终于明白他们的作业本为何都那么脏了，因为几乎没有一个孩子有书桌椅可以做作业，都是临时找个地方，甚至屋顶的瓦片上，站着写完。还发现，这里的人家里没有衣柜和衣架，床的上方，拉一根绳子，所有的衣物都搭在上面就是衣柜了，衣服洗了铺在树上或者草上晒干就好了，好一点的挂在绳子上。至于卫生条件自然非常差，以至我得到的提醒是不要去厨房看，不然吃不下任何东西。不过我从来不在学生家吃饭，都是自己带馒头，倒不是洁癖（我现在越来越不讲究你们城里人的卫生了，哈哈），而是因为他们都不富裕，杀鸡割肉的我可受不起，所以就说自己不吃肉。
　　教了两位数乘法和三位数除以一位数除法后，我给他们测验了一次，最低分2.5分。，面对这样小学毕业后肯定辍学的孩子，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他需要学这些东西么，背熟了长方形正方形的面积公式对他今后的生活有何意义？后来我觉得还是有用的，乘法除法对人的一生都有用，我告诉他，以后他要去买猪仔，本来300元一头，买3头只要900元，但是人家说1000元，如果他不会算，就损失很大。呵呵。
　　同时，我希望获得更专业的支持和指导，我来到这里，在有限的时间里如何让孩子们获得最大收益，所以托蓝姐和一些朋友打听做儿童福利比较好的个人或者组织。虽然已经有研究表明，志愿者的行为，比较好的结果最后也只是对志愿者自己有影响。我也很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如果有相关信息请发邮件或者短信给我。
　　这里自然环境确实很好，家访的路上我看到很多松树上都长了松萝，这是衡量生态环境的一种植物。晚上我从厨房烧好开水上楼时，总会站在庭院中看一会儿星星，如果不是下雨天，星星非常清晰，薄薄的云层在月光照耀下变得很透明，狗吠显得四周更加寂静，对面山上有零星灯光。
　　但只要是人的世界，其实哪里都一样，充斥着利益争斗和欺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无论身处何方，南山只在我们心里。没有电的夜晚，星星最明亮。
　　今天就说到这里，希望你们每一位都多保重，也许今年注定多事。还记得我临行前，在南锣鼓巷一起吃饭么？你们的众多不靠谱的支招中，只有老许说的，养条藏敖我沾了点边，到这里后，学校确实养了条小藏狗，很漂亮，不过却是我见过的最蠢的狗，很搞笑。夏天回来时，我们再聚再聊。
　　你们会先收到这封信，照片我会托人带给你们看，因为这样的网络无法发照片。
　

                                                    张婷 5月20日于云南巨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