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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锦瑟

(2013-09-19 21:4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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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王春水梦见一只鸟向他凄厉地叫,那鸟通体乌黑,只有眼睛是绿色的,偶然转一转。它飞进他的身体,倏忽闪现,他紧张地大叫,醒来。王春水记起自己是名男性。
王春水觉得自己该结婚了,但是他找不到自己的父亲。去问母亲,母亲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告诉他,他从来就没有父亲。她说,他是她和一块石头生的,说着说着便兀自哈哈大笑起来。王春水看着自己大笑着的母亲露出紫色的牙肉,觉得很难过。母亲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继续把她手里的毛线团起来。她这个动作已经做了几十年了,从来都不腻。
他想跟母亲一起走,走到世界之外的那条河旁边。“妈,那条河里的水是不是蓝的?”“什么河?”“就是那条最远的河,河里有白色的鱼,那些鱼都没有刺。”“这是什么?你说什么哪?”“是你给我讲过的。”“我讲的?我根本就没讲,你这傻子,你别胡说,没有什么河,就算有也没有你说的那样的。你快去吃饭吧。”他觉得母亲一直在骗他,他想带母亲走,去一个她不能再骗他的地方。那个地方也许就在那条河旁边吧。王春水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讲过的那条河,现在母亲并不承认它的存在,那条河在王春水的记忆中散发着迷人的味道,像一团纠缠不清的水草,像那只飞进他身体的鸟。它是蓝色的,它里面有白色的鱼,那些鱼都没有刺。
王春水去找小薇。小薇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呢。小薇像个正经女人一样穿着毛衣站在讲台上,挥舞着双手喷着唾沫星子煞有介事地给下面那一大群毛孩子胡扯些什么。王春水趴在窗玻璃上看着她,觉得很好笑。王春水冲小薇笑,但是小薇没看到。
“小薇!”王春水喊了一声。
小薇停止了讲课,皱着眉头看着窗户外面的王春水,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进来呀,进来听我讲课吧。”小薇对他说。于是王春水就走了进去,坐在那群毛孩子中间听小薇胡扯,但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那群毛孩子都有点心不在焉,一个劲地盯着王春水的衣服看。王春水觉得他们对不起小薇,想一想,替小薇觉得难过。他猛地站起来,说:“小薇,我们结婚吧。”
毛孩子们都笑了,小薇惊讶地看着他,说:“天哪,在孩子面前可不能说谎呀。”王春水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我不说谎。这些小混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都喜欢看你的屁股。”几个小孩笑得摔在了地上,一个小女孩生气地拍着桌子。小薇说:“静一静,静一静。”小薇说:“这个人说的话你们都没听见吧。”一个尖尖的男声领头说:“听——见——了。”然后大家都开始鼓掌。
王春水乐呵呵的,跟这帮他不大看得起的毛孩子们一块鼓起了掌。小薇看着这些鼓掌的人,先笑了笑,就跑出去了。
我跑出去的时候外面还在下着雪呢,我记得我穿的是红色的毛衣。从我摔死的那一刻起,我好象就不用再吃东西了,现在过了多久了?有人说不正经的女人死了之后是上不了天下不了地的,那就像我一样吧,我整天飘来飘去,什么也干不了。
那些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怎么能带头鼓掌骗那个傻子呢。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应该和他们一起哄傻子玩。但是我说话他们肯定都不听。我肚子里也有个孩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那一定是个男孩,我不知道他爸爸是谁。我说,是我和一块石头生下来的。
那个小傻子总是流着涎看着我,他的嘴角经常被涎水泡得发白。每次我的衣服没穿好,或者我的头发开了,他就脸红,然后跑掉了,边跑边骂我没羞。我觉得这样很好玩,居然有人骂我没羞啊。我喜欢逗他玩,那个傻子,他的举动都太可笑了。
我跑向教室外面。好象有一只鸟跑进我的身体里了,在里面胡乱地扇动翅膀,扑棱了那么久,我的心脏跳得不停,像一种冬天被冻得哆嗦的小鸡。我就跑啊跑啊,跑啊跑,我觉得这样好教我心里头舒服,好象那只在我身体里的鸟催促着我一起跑呢。那个小傻子居然在我上课的时候说要和我结婚,要是和他结婚,天哪,这哪能想象出来啊。我都乐得岔气了。多滑稽啊。我还在跑着呢,我怀疑那只鸟它在我身体里生下了一窝小鸟,要不然我怎么就停不下来呢。你要是能看到一个像我一样漂亮的穿着红毛衣的女人在雪天里大笑着跑着,你会不会觉得很惊讶?所以那个司机把我撞到桥下面我一点都不怪他,他一定是被我吸引住了。我听见他尖叫着,车玻璃被他吓碎了,然后他的车把我撞得飞了起来,我知道这又是那只生了一窝小鸟的大鸟干的,我听到它在我身体里面呼哧呼哧地扇动着翅膀,把我也带动飞了起来,像它自己过去常干的那样。我尽量把动作放得慢点,免得再次吓到那个司机。我在河上面飞的时候想,我的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呢,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那只鸟为了生下它的孩子特意飞到了我的肚子里,我为了生下他特意飞到了河里呢。河面上结了冰,我看得到自己的影子,我知道我快碰到它了。然后我听见“砰”的一声,我知道我掉下来了,砸到了冰面上。我死了。
我怀疑你不知道一块冰是如何穿进人的身体的,你要是像我一样傻,准会傻呵呵地看着冰笑。那时候我扑了下来,我感觉到一阵寒冷,那冰像刀一样穿透了我的身体,占据了我的肌肉内里。我察觉到那原是凝固的液体,我想笑一笑,但是肌肉都绷紧了呀。我知道那只鸟在我身体里疼痛难忍,它觉得它飞错了地方,因为我的笨拙,冰块将它也刺透了。它想保护它的孩子,但是它的孩子争先恐后地离开了它,离开了我的身体。我死了,我看见那些小鸟扑棱扑棱地飞走了,满世界都是,它黑黑的羽毛和幽绿的眼睛,天哪,那是乌鸦吧。
我死了。我的尸体在慢慢地下沉,下沉哪,我好象听见有音乐声,但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死呀,死,我欢快地叫着,死呀,死,我高兴地跳着,跳呀跳呀,我死得激动得快乐得像那些小鸟中的一只,我像一只死着的乌鸦。死呀死,死了就没了一切了。谎言在追我,他们都在追我,他们怕我死掉,死是解脱,他们怕我解脱,解脱是离开,他们怕我离开,离开是死。于是你就能看到我了,我这样欢乐地死着。
孟凉常想起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怀疑自己其实从来没准备把它生下来,生下它怎么办呢。孟凉觉得自己的孩子其实完全可以没有那个叫“父亲”的东西,那到底有什么用呢,有没有他都是一回事,他在不在这里它都要一点一点地长大呀。
那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呢?孟凉经常不耐烦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因为她的母亲一直在她耳边聒噪着。“你看你呀,你的肚子这么大了,你这算怎么回事呢?”孟凉的母亲哭着说,她把自己的眼睛揉得红红的,充满了血,悲伤是要带着血的。孟凉呆滞地看着她,其实一点都没有听她的。“你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呀,你说呀,我去找他!”孟凉的母亲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但是毫无办法。孟凉沉默着,像一块等待着腐烂的肉。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孟凉想笑一笑,那孩子和生他的人是什么关系,孟凉想笑一笑,那孩子和给了她孩子的人是什么关系,孟凉还是想笑一笑,那孩子怎样才能生下来,孟凉在笑,那孩子生下来又能怎样呢,孟凉笑吧。孟凉的母亲绝望地看着她,她追问着她,但是她像个傻子一样充耳不闻,她觉得自己的命苦透了,她埋怨死去了十多年的丈夫,因为如果有他在,也许她就解脱了。“你说你怎么给我留下了这么个女儿,她能给我带来什么呀,现在她要生孩子了,这孩子连个爸都没有,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孟凉从床上爬起来向外走,孟凉的母亲没看到她,孟凉走到外面的月光下面,月光不留情面地洒在她的头发上。孟凉想把那个月亮摘下来咬一口,那月亮太惹人心烦了。孟凉盯着月亮,月亮躲到乌云后面了。
那么生下他,而他现在已经这么大了。孟凉觉得时间从来都没变过,儿子像一只胚胎一样仍旧躲在她的身体里呢。孟凉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傻子,他从来没有长大过,十九岁了,还是像个儿童。十九岁了,孟凉十九岁的时候已经有四个男人了,第一个是谁,第二个是谁,第三个是谁,第四个又是谁。孟凉有过无数个男人,他们都是谁呀?孟凉只看到一张脸。孟凉是个瞎子而她的儿子是个傻子。
十九岁了——孟凉十九岁的时候,他的儿子两岁,孟凉在床上和一个人躺在一起,孟凉的儿子在另外一张床上自己陪伴着自己。孟凉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自己,孟凉的儿子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孟凉。看呀看呀,人长了眼睛就是为了要看,看一切可爱的可恨的可耻的可笑的,看一切虚伪的公正的完美的腐败的,看一切不该看的,看到脸皮起了皱纹,就看老了。看是一种衰老,孟凉比她的儿子先老。
他在看我我不知道他手镯还给你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你找我我我我在这里我妈不让我和你在一起我妈不知道这些你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了我睡着了这是你儿子你儿子是我生的孟凉孟凉孟你在这里凉是我我是孟凉手镯就那么样吧给你了算我还你的我怎么跟他说呢跟谁跟你儿子你儿子我儿子儿子儿子说是一块石头你是一块石头那他妈最好了你真好我爱你爱爱爱孟凉我爱我爱孟凉没有这么多只有那么少我爱你你你你走了。
孟凉告诉自己的儿子,他没有父亲,孟凉告诉自己的儿子,我不是你的妈。儿子叫她“妈”,儿子的眼睛是绿色的吧。孟凉不看自己的儿子,她像是瞎子,而她的儿子像是傻子。孟凉说他是她和一块石头生的,但是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呢。孟凉觉得石头是一种完美的礼物,他送给她一块石头然后她就生了他。孟凉想笑一笑,后来她就忘了怎么笑。
孟凉觉得自己早就死了。那天孟凉跑出来了,她觉得自己的儿子在自己身体里动,她又怀疑其实是一只鸟飞进了她的身体。孟凉向前一直跑啊跑着,跑到了河里结了冰的冰面上。孟凉蹲在冰上看桥上过往的行人和天上的云,孟凉穿着红色的毛衣在白色的冰上像桃花一样盛放,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看到那场桃花的洗礼,每一个神色张皇的人将因此而得到祝福。后来一辆卡车停下来了,一个司机走出来,在桥上问孟凉:“你怎么了?”孟凉冲他笑,孟凉觉得他开的车一直开到了河里,开到了冰面上,把她撞死了,从此她就不生不死地在空气中漂浮着,像一个缓慢的噩梦。孟凉说,我是一个死人呀,我死啦,死掉啦。那只鸟飞进了孟凉的身体,从此她怀孕了,要生孩子了,这个孩子在十九年之后依旧伴随着她,这一切与男人无关,不,没有男人,没有。
那只手镯呢——你妈给你的呀——反正都不重要了。是呀,都不重要了。孟凉穿着长长的红毛衣,像她的头发一样凌乱的羊毛缠在她的衣服上,像她的生命一样绵延着。孟凉偶尔会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但是她觉得那都没什么意思。孟凉想在夏天里放风筝,她看着那蓝色的天空湛蓝得一如死亡,她怀疑自己手里的薄薄的纸根本就飞不起来,但是它竟真的飞起来了,飞呀飞呀,那么那么高,最后突然挣脱了她的手,把线带着一并飞走了。孟凉看着它成为遥远的一个倾斜的影子,觉得那其实也是个噩梦。那些男人都站在她身后窃窃私语,像是月光,把枯井灌醉。
王春水觉得小薇不该跑出去,但是小薇早就走得没影了。小薇的脚步像飞一样快,小薇像是融化了,融进了刺眼的日光。王春水看着小薇的那些学生,王春水觉得这些小孩子们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们那么小,为什么要看老师的屁股呢。
王春水摸着自己的胳膊,那上面套着一只手镯,是他从母亲那里偷来的。王春水的母亲看不见他吧,但是看见了又能怎样呢。王春水想告诉他母亲那只飞进他身体里的鸟,不过他没有开口,他想不要打扰那只鸟了。他不知道那只鸟的名字叫乌鸦。王春水带着这只手镯去找小薇。
路边有许多人在晒太阳。王春水慢慢地走着,不看他们。他们也没看王春水。王春水在日光下独行,他觉得那太阳根本就不照他。小薇跑到哪里去了啊?王春水开始有点着急。为什么要跑呢?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啊。抱,抱着我,抱着我呀,抱着我的脖子你在上面住着吧,抱着我的腰我的腰里有你的生命呢,抱着我的头我的头就探进你的胸腔了,抱着我的吻我全身的温度就入了你的梦了,抱着我的腿我的腿就再也走不出去,抱着我,抱着我的一切。你要和我在床上撕打翻滚,你说要了我,我也很慌张,就给了你,你是个傻子,我不忍心欺骗你。抱着我,抱着我没有下次,抱着我一切将永不结束。抱着我。我肯定是疯了,你这样的一个孩子,我居然忍心拿你做赌注,算了吧。
王春水脸红了,小薇会不会恨他呢。王春水觉得那一晚发生的事太多了,小薇一定是因为那些事情伤心了。王春水满世界地走,寻找着小薇,但是找不到,小薇跑出去之后就像融化了一样,在这阳光普照的下午不见了。王春水摸着自己的下巴,那上面有隐隐生出的胡子,硬硬的扎手,王春水觉得自己长大了呀。这时候他看见他母亲慢慢地走了过来,站在他对面。他母亲像一尊神像雕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王春水想了想,说:“妈。”
王春水的母亲看着他,问:“你在干什么?”
王春水说:“我在找小薇呢,我要和她结婚。”结婚,这两个字充满着魔力,王春水觉得自己忽然之间就长大了,再也没有理由躲在母亲身后了,结婚呀,和小薇结婚。王春水喉结上下移动着,费力地咽了口唾沫,说:“我要和小薇结婚,我就要和小薇结婚,小薇肯定要和我结婚,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王春水的母亲看着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打量着他,忽然笑了,紫色的牙肉在红色的嘴唇里夸张的移动着。王春水的母亲笑得花枝乱坠,她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像打摆子,她说:“结婚,你,和小薇。”她说:“你把我的手镯偷走了吧,就是要和她结婚?”她说:“好,你俩结婚吧。”说完,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走了,慢慢离去的背影在阳光下像一只张开了双翼的鸟。
王春水看着自己的母亲,他知道母亲从来不看他。母亲在他走之后会盯着他的后脑勺看,直到他的后脑勺上生出一只钉子,刺进她的眼里。王春水觉得自己的母亲很美,但是她决不是一个活人。她是一只幽灵吧。
但是父亲怎么办,王春水发愁地想,没有父亲,怎么结婚呢。其实结婚为什么需要父亲呢,王春水并不明白,他从来没有父亲,母亲说,他是她和一块石头生的。王春水摸着那个手镯,笑了。结婚,和小薇结婚,把这块石头送给小薇。他没有想起那只突兀的鸟,那只鸟在他身体里哀伤地看着他,它逐渐被忘了。
王春水仔细地看着那只手镯,它是绿色的,在日光的照耀下惨淡地发着莹润的光,凉凉的,大概是一块名贵的石头吧。王春水不知道母亲是从哪里得到它的,这么多年,它一直躺在母亲的盒子里,寂寞地发着光。现在,它将被他送给一个叫小薇的女子,作为他要和她结婚的证据,它也许很高兴吧,因为没了那么多的寂寞。
我摸着他送给我的那只手镯,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样名贵的东西,他想把它送给我,然后和我结婚,他说这是一个凭据呢。我看着他,我看着他笑,我看进他的瞳孔中。我觉得他一定是疯了,这个小傻瓜疯掉了啊。我哈哈笑,向着他的耳蜗哭。我慢慢地走,向他呼吸的反方向。这个世界一定和他一样疯掉了,不然我不会遇到这么多荒诞的事。
我以为他早就走了,但是他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只手镯。我说好,把手镯给我,我收下它了。我拿过手镯往地上摔,可是天哪,它居然没有坏。他傻笑地看着我,他说你看哪,它不坏,这说明我们一定要结婚的。我呆呆地看着那块坚硬的石头,觉得它也一定疯了。
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呢,我想了很久,想不出结果来。这个小傻瓜满世界乱走,一直寻找我,其实我就藏在他身后。后来我看见他向我招手,他笑了,他说我呀,我不动就能看到你了呀。我大笑着跑了出来,向他的脸上吐唾沫。他脸色很好看,并不介意我的举动。我冲他喊,你傻了,你要和一个破鞋结婚吗?他也冲我喊,我要和你结婚呀,小薇。我喊,小薇是个破鞋哪,你跟她结婚,你傻呀。他喊,我要和小薇结婚,不是她,小薇是你呀。我说不明白了。好些人都看着我们,我看着他们,我对他说,你看他们呀,他们都和小薇睡过。那些男人脸色很难看,他们一定是觉得这个女人疯了。他看了看他们,喊,我要和你结婚,不是和他们结婚呀。我还是说不明白了。我喊,我是个死人呀,我被车撞到河上了,那河面上的冰可硬了,把我刺死了,你去和别人结婚吧。他呆了,他喊,小薇,你不不会死的,我要和你结婚。他喊,小薇,你把手镯戴上吧,我们戴着它走。
我摸着他给我的那只手镯,时间过去了,银白色的金属外壳都上了锈,我的身体里流着血,血流了一地,那只手镯却是绿色的,是块坚硬无比的石头。我的孩子在我的肚子里笑,它动来动去,嘲笑要生下它的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拒绝了和一个纯净的男人的婚姻,为了什么呢。这个女人要生下它,要把它养大,这个女人莫不是个疯子。
但是或者没有那个孩子吧。我想来想去,觉得其实还是一只鸟飞进了我的身体,那只鸟在我的身体里扑棱着翅膀,使我被那卡车撞上死去,使我死在冰面上呢。那只鸟的翅膀像两块烙铁,把我的生命烫成灰烬。
我是一个破鞋。我和人通奸,肚子里有了别人的孩子。为了得到女教师的身份,我再次和别人通奸。我为了许多事和人通奸,他们是不同的人。我的孩子有不同的身份,但是它不应该有一个身份。我死去的母亲问我为什么不把它打掉,我说不打了,把它生下来,叫它自己去找它爸去吧。我决定不管它,既然它没有爸。我不能给它找来一个傻瓜当爸。
我的学生们在下面叫起来了乌鸦在梦里翅膀太多了反正没有关系问题不大是你吗要不是我吧小薇我要和你结婚哈哈哈哈他是个傻瓜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你是你不是你们都不是只有他是他是他是他是个傻瓜大傻瓜大笨蛋我的学生们都要死了我看见那些人全部变成了僵尸我的学生都是男人都要和我同床睡觉我的屁股里生了一个世界的蛆虫你是我的我是谁的谁是这只手镯没有主人我不认识你我知道你是男人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的孩子在我肚子里喊呢它说我要来了来了来了来了快点像那只鸟一样使我失去生命。
孟凉发现那只手镯被她的儿子偷走了。她知道他将拿它去求婚,这是多滑稽的事呀。孟凉想说,这手镯是不祥之物。但是它的来历呢,到底是什么。孟凉恨自己为什么不把它砸碎,不过也没什么了,要是这个傻子注定要去偷走它。
晚风吹凉了梦,孟凉看见自己站在一个男人面前,手里拿着一只绿色的手镯。手镯,圆环,围成一个凄恻的轮回,绕在人的手腕上。孟凉觉得这个场景太奇怪了,哪来的这个男人,他想干什么,自己为什么要和他站在一起呢。孟凉甚至看见了自己在笑。孟凉怀疑自己疯了,她低声告诉自己:这又是一个幻觉。是啊,这真的是幻觉。孟凉在幻觉中清楚地看到自己拿着那只手镯,站在一个男人面前,眼泪不住地落进心里,但是没有让他看到。不让他看,既然已经懦弱了,或者堕落了,再不就是疯了,那么看不看又能如何呢。不要看,看什么,那些水都是咸的,有海风一样的嫉妒气息。
而那只手镯,正是绿色的,就像那些可耻的鸟的眼睛。孟凉一再地看见那些黑色的鸟转动着绿色的眼珠在自己的身体里冷笑,笑声在暗夜中会惊动冥王的美梦呢。它们的眼睛必定是那只手镯变成的,妄图在我的心里撕裂掉心头肉。
孟凉从来不看她儿子的眼睛,她甚至不想看到他,她大概是觉得这个人和她毫无关系。为什么会有他呢?孟凉常疑惑自己是否一直生存在幻觉中,一想,是幻觉,又一想,既然是幻觉,那就无所谓了,一切都这样流下去吧。孟凉在儿子走后盯着他的后脑勺看,直到他的后脑勺上生出紫色的钉子。孟凉上下打量着她的儿子,她觉得奇怪,这个人是谁呀?
那都是不合时宜的吧。孟凉看着那只绿色的手镯在他儿子的身上散发着妖异的光,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太熟悉了。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突然有点怀念那只鸟。它已经离开她很久了呀,让它去地狱里最安静的角落静静躺着吧,它叫乌鸦,像夜一样悱恻。
孟凉在自己的洗脸水里看到自己的脸,好象没有什么变化,已经三十多年了。孟凉的儿子还是没有回来,但是孟凉已经忘了他了。她在那水里看到儿子和一个女人快乐地拉着手走,她看到儿子和一个女人在野地里做爱,她看到儿子和一个女人在说话,她看到儿子把一只绿色的手镯给了那女人戴上,那女人的手腕像一轮月亮呢,她看到儿子偷偷地笑了,她又看到一片灰色的烟铺撒在儿子和那女人的身上,她就看不清了,然后她看到儿子笑着走了,然后她看到那女人跪在地上,眼睛看着灰色的天空,嘴角漾着一个哭泣,却悄无声息,肚子大着,再然后,那女人也没了,角品南楼,月下西厢。孟凉觉得洗脸水太凉了,晚风里一切都是梦,她梦游的次数太多,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切。孟凉手发抖,她尖叫了一声,把那盆水扔掉了,液体泼洒得到处都是,像一场污秽的雨,那让这些都消失吧。那跪拜着天空的女人,是孟凉吧。
王春水看见小薇和他一起离开了这里,小薇和他结婚了,他和她开心地笑着,对视着,那只奇怪的鸟在他的身体里一样快乐地笑着,绿色的眼珠反射出钻石一样的光泽,像是给他们祝福呢。王春水抱着小薇,他们站在一个没有时间空间的地方,忘记了一切,像两个傻子一样永远幸福下去。王春水的母亲在他们身后笑了,笑容是慈祥的,像一个幸福的老妇人看到了下一代的幸福。王春水拉着小薇的手,小薇拉着王春水的手。
小薇看见她的学生都哭了,她的学生们把她送到一个白色的房间里,然后帖上了满墙的红纸,她看着他们做着这些,不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他们忙碌地跑来跑去,一个个幼小的身躯像是机器一样简单而快乐。他们把房间布置成了红色的房间,天哪,那是新房呀。小薇看见他们推进来一个羞涩的大男孩子,那是王春水,小薇慌张地想走,但是动不了,他们在新房里拥抱着,那些孩子们拍着手说,老师结婚啦。小薇到处寻找那些男人,但是一个都看不到,那些无处不在的影子们突然消逝了。小薇在王春水的怀里哭了,眼泪流下来,风中吹去一阵带着甜味儿的风。那只鸟不动了,小薇发现自己肚子里根本就没有孩子,那只鸟从不曾进入。
孟凉看见自己的儿子王春水和一个叫小薇的女人走到了一起,他们在一间新房里结婚了。孟凉发现自己的儿子并不是个傻子,他知道一切,但是他并不管这些有多苦涩。孟凉看着他们在那里笑着,觉得自己只好笑一笑。她低声问:“他呢?”“没有人,没有啦。”孟凉想了想,觉得好象真的是这样的,没有人,没有那个他。那只手镯掉到了地上,碎了,绿色的碎屑渗入了地下,再也看不到了。孟凉长出了一口气,她感觉到那只巨大的鸟张开了翅膀,向遥远的天宇中慢慢飞去。
那只鸟在黑色的天空中傲慢地飞翔,身上坚硬的羽毛在夜色中好象没有痕迹的水乳交融。那只鸟绿色的眼珠散发着幽暗的光辉,照得整个夜空凄惨无比,被锁进了一只绿色的坚硬的圆环中,成为一个禁锢的幻觉。那只鸟在每一个人的身体中随意出入,时时寻找下一个目标,看到后就扑了过去,像鱼在水中一样自由地进入。那只鸟叫乌鸦,它在所有黑色的角落里任意翱翔,翅膀上有金属黑色的光泽,永远不会受伤。那只鸟有强大无比的生育能力,随时给人带来和命运无关的幻觉,幻觉,幻觉。那只鸟的叫声高亢,富有穿透力,可以达到想去的任何地方,在骨骼中撕裂开固定的一切。那只鸟带有极大的破坏色彩,可是它同时是在建设,建设一个属于它自己的国土,那里到处是黑色,是它羽毛的颜色,那里坚硬无比,强大无比,任何一个试图去破坏它的人都将付出代价。那只鸟的所到之处都将成为这不断扩张着的国土的储备力量,在它翅膀笼罩下黑色的一切一直在无声地狞笑。那只鸟的疆域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广阔的地盘,任何人都在其中生存,并应为之祈福。那只鸟极端正常,那只鸟从不发疯,那只鸟是理性的化身,是这个世界上最合理的一切,人们望着它,并膜拜着它。那只鸟憎恶一切血液、隐讳、镜子,那只鸟打破了整个世界的洁白。那只鸟既不是泥做的又不是水做的,那只鸟既不被生出又不会死去。那只鸟在生育,在不断地繁衍生息,在不断地将后代带来到这个世界上,使它的疆土中增加无数子民。那只鸟是一只骄傲的国王,统率着宇宙着日益扩张的黑色。那只鸟待它的臣民如同冰面,使他们忘记了情绪,被冻结在固体中。那只鸟冷静地端详着这个宇宙中还不属于它的那些部分,眼里的攫取感呼之欲出,它相信那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它并不着急,只是张开翅膀扑向身边更近的地方去占有。那只鸟的疆土将无限制地扩张下去,直到这个宇宙被占满,它又会扑向下一个宇宙。那只鸟将黑色推向它所到之处,让那些暗淡愧疚而终。那只鸟,它是永生的,从一直存在到一直存在,而所有的人类在它的脚下匍匐生存,怀着虔诚的心去向它叩首,以求福泽。让它万寿无疆。
王春水看见自己的手腕处长出了一道红色的圆环,远远地看着,像一个手镯。他再也没有见过小薇,要结婚的话大概只是个幻觉。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奇怪地冲他笑,他们说他是个傻子,谁也不会允许傻子结婚的。王春水说,我爱你。也许有些晚了吧,太晚了,风很大,把声音吹成幻听。
小薇的肚子越来越大,她终于要生下那个孩子了。小薇不停地做梦,梦见那只黑色的鸟扑进她的身体里,疯狂地咬着她的下体,而她隐忍不言。小薇想,这个孩子是那只鸟变成的,快点把它生下来吧,叫它慢慢成长,慢慢地找到一个属于它自己的角落,不要在她的肚子里把那噩梦酿造成熟。小薇想,该是笑的时候了。
孟凉那只被儿子偷走的手镯不知怎么回事又回来了,她想一定是她儿子还给了她。它到底还有什么作用呢,现在连偷都没人去偷了吗?孟凉摸着那只手镯,它绿得晶莹,像一只小小的绿色的太阳。她摸着它,感受着自己的骨骼在上面发出细碎的声响,那么,也许该毁了它吧。孟凉想。
那只手镯被摔到了地上,居然碎了,那些绿色的碎屑渗进了地里,孟凉再也看不到它了。孟凉想笑,但是没来得及,她恍惚看到消融了那绿色的黑色地上正向外放着一些绿色的光,这次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消灭它了。
那只鸟在她上空正好飞过,它低下头,看着这些,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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